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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九軍雖然奮力抗戰,卻還是受命撤軍,美英的軍艦也都開到了上海的港口,抗議日本貿然出兵。大約是礙於各國的壓力,上海戰事暫止,由各國調停,經談判收尾,政府和日本簽訂了淞滬停戰協定,規定上海為非武裝區,中國不得在上海至蘇州、崑山一帶地區駐軍等。

  十九軍被迫從上海撤離,被中央派到福建去繳匪。陸少棋在上海呆得心灰意冷,決意和十九軍一同南下,臨別時候來法租界見他,要同他道別。

  傅玉聲為他準備了一份厚禮,還備了一桌酒水替他餞行。

  陸少棋不要他精心準備的禮單,卻赴了他的宴,只提了一點要求,酒桌上不要有別的人,傅玉聲答應了他。臨別前一晚,陸少棋穿著軍裝赴宴,那一頓飯吃得出乎意料的平和。

  酒桌上說得多的,還是國事,也不知是有意還是無意,兩個人都避開了過往的那些舊事。

  說到十九軍被調走的事,陸少棋很不以為然,冷笑一聲,說:“上海這種地方,他怎麼放心別人來?當然要趁機把我們趕走。”他對南下福建的事也很有牢騷,他雖然很看不起共黨,完全不吃共產主義那一套,可他對於中央這種不抗日,只打內戰的做法,也是非常的嗤之以鼻,他說:“國家要亡,不是亡在我們軍人手裡,而是亡在這種小人的手中!”

  唯有到了臨別之時,喝盡了最後的那杯酒,陸少棋把玩著手中空空的酒杯,沉默了許久,突然說:“玉聲,真打起仗來,我也不知道哪天就會送命,有些話我要是不說,怕以後再沒有機會說了。”

  傅玉聲心中瞭然,卻又很不忍心,輕輕點頭,“你講。”

  陸少棋問他,“玉聲,你是有了別人,對吧。”

  傅玉聲嗯了一聲。

  陸少棋勉強的笑了笑,問他:“到底是個怎樣的女人?我都要走了,你可要實話同我說,是楊秋心嗎?”

  傅玉聲不料他會猜是個女人,猶豫了一下,才說:“不是她,是個鄉下人。”

  陸少棋很是意外,“一個鄉下女人?”他放下酒杯,顯得有些煩躁,終究還是難以置信:“傅玉聲,你在跟我講笑話?”

  傅玉聲沉默了片刻,才說:“你要不信,我也沒法子。他對我很好,人……也同我以往交過的那些朋友都不同,我當初也以為過去就過去了,可是不知不覺間,就怎麼也忘不掉了。”

  陸少棋的臉色青一陣白一陣,緊咬著牙關看他,突然問他:“玉聲,要是我當初不去德國,我們兩個……是不是就不會這樣?”

  傅玉聲端正了顏色,認真的說道:“少棋,何必要說這種話?這世上哪裡有那麼多的也許呢?既然選了,就不要後悔。我還記得陸公子北上時說過的話,難道你自己反而忘記了嗎?你去德國,為已也為國,總是有所成的。若是不去,只怕你也會後悔。少棋,我其實不值得你這樣記掛著。”

  陸少棋笑了笑,看著他的眼睛,突然問說:“那你後悔認得我嗎?”

  傅玉聲也笑了,眼眶突然有點熱,到了這種時候,那些虛偽客套的話其實也不用再說了,他實話說道:“有一點點。”

  陸少棋卻說:“我可一點也不後悔,”他露齒一笑,說:“床也上過了,人也揍過了,我還有什麼可後悔的呢?等你後悔了,只怕就再也見不著我了。”

  傅玉聲連忙攔著他:“胡說什麼!不要再說這種不吉利的話。”又說:“打仗我不懂得,可是錢我還是有一點的。需要的時候,只管同我講就好了,只要我拿得出,絕不會有二話。”

  陸少棋站起身來,整了整身上的軍裝,突然和他行了一個端正的軍禮,凝視著他說道:“玉聲,你要多珍重,我們後會有期!”

  傅玉聲送他下樓,兩個人都默不作聲,汽車在路邊停著,一片冰冷,汽車夫見他們出來,連忙打開車門,陸少棋看了他一眼,笑了一下,什麼都沒再說,躬身上了車。

  那輛黑色的汽車在馬路上揚長而去,很快就消失在墨一般的夜色中,他目送著陸少棋就這樣無聲無息的離去,心中突然一片惻然,真的還能再見嗎?

  明日太陽還會照常升起,衝破這沉沉的夜色,可是國家的前途又在哪裡呢?在一片深淵般的黑暗之中,他看不到明天的出路,唯有絕望,冰冷的令人窒息。

  第292章

  夏天的時候,孟青終於辭掉了麵粉廠的事情,到他這裡來做貼身保鏢。傅玉聲為了這個,還大張旗鼓的宴請賓客,將幫會裡的人好好的招待了一番,碼頭上的也單請了幾桌,他是想讓孟青有面子些,可孟青似乎並不怎麼在意。

  傅家的航運公司已經易主,傅玉聲只做了一個掛名的理事。杜氏的確手眼通天,區區一張許可證,並不在話下。十九軍在上海的時候,杜氏也曾組織募捐,傅玉聲和他走得近了,也在他的慈善會裡掛了個名,有什麼事情都要奉送一份。航運公司的業務蒸蒸日上,與以往不可同日而語。

  上海事變之後,華界各處損失嚴重,有些工廠因此破產關閉,也有些工廠趁機削減工人的薪水,隨意的就開除工人。去年長江中下游洪水鬧得厲害,很多農民都無家可歸,所以流落到了城裡,工廠里不愁招不到工人,工人們被剋扣的厲害,連工作也是朝不保夕,所以一有風吹糙動,就鬧得很兇,這裡那裡,時不時的就有各種各樣的罷工。

  有時候他在路上經過,一聽到槍聲,心口就會猛得一緊,不知道又是哪裡的巡捕開了槍。

  王滿江還留在航運公司,有時候他去碼頭上,還能看見他,就同他聊幾句,才知道現在航運公司里的工頭大多是青幫的人。只是不料王滿江原來也是幫會裡的人。那些工頭的關係複雜,洪門的青幫的盤根錯節,王滿江這個人倒是同誰都認識,他要是說話,別的工頭也肯聽幾句,讓他一點面子。

  停戰協定簽訂以後,國內抗日的呼聲一直很高,上海也是許多的聲音,可仍是反日的為主,航運公司的義勇隊並沒有解散,傅玉聲一直出錢出力,於是名聲漸漸大了起來。

  那兩年租界的房價也漲得厲害,不論是公寓還是獨棟的住宅。傅玉聲想給孟青重新買一處房子,看了好些地方都不怎麼滿意。何應敏知道他要買房子,特意帶他去看了好幾處,都是銀行的資產,還同他說,若是要的話,價錢不是問題。可是傅玉聲看來看去都看不中,不是嫌棄位置,就是嫌棄房子。何應敏很少見他這樣挑剔,不免疑心起來,問道:“你這是要買了給誰住?”

  傅玉聲只好說:“自己住呀,哪裡象你那樣大手筆,金屋藏嬌,嗯?”

  何應敏哪裡肯信,說:“尋常的庸脂俗粉你怕是看不上的,只怕這個美人不一般!怎麼,不捨得帶出來給我看看?”又說:“你呀,人家都說你這兩年生意越做越大,脾氣見長了,難道對著老朋友,你也要擺擺譜呀?”

  他是因為眼睛有些壞了,出門的時候又不肯戴眼鏡,所以看起來態度倨傲,不好親近,有些人平日裡和他不遠不近,在宴會上見著他,見他招呼也不打一聲,就覺得他是生意做得大了,不把往日的朋友當一回事,其實他不過是看不清楚罷了。

  何應敏不知道他的眼睛是怎麼壞的,問過他,他也只說可見他戴起眼鏡來這樣不情不願,就總拿這個取笑他,說他得了文明病,又笑他,說他不肯戴眼鏡出門,是因為缺少一個博士的頭銜。

  於是傅玉聲在他那裡,越發的不肯戴眼鏡了。

  孟青一周里有四天住在他這裡,三天回去家裡。若是他白天在公司里忙著的時候,孟青就會去武館看看,再回去看著廷玉和振玉念書。廷玉長得漂亮,又很愛笑,所以一向很是招人喜歡。廷玉的下巴和嘴唇大約是象了他的母親,頭髮稍微長了一點,看起來就像個女孩子,所以孟青給他剃頭剃得很勤,督促他打拳也很緊,絲毫也不肯放鬆。他雖然又挑食,又喜歡偷懶,不過念書識字還是很聰明的,孟青就跟傅玉聲說,打拳是為了身體好,將來不能象他一樣靠這個吃飯,還是要去念書,讀大學問。傅玉聲忍不住就笑,逗他:“什麼是大學問?”

  孟青知道他在笑自己,他哪裡說得出什麼是大學問?逼急了,就想也不想的說:“就象你工廠里那位劉博士一樣。”傅玉聲常常和劉子民見面,孟青很知道他的行程,也認得那位劉子民。

  有這樣一句話,他倒是一點也不意外,卻故意裝作不解,問他:“為什麼要有大學問?象他有大學問,不是一樣在工廠里辛苦呀?不如象杜老闆一樣,沒有大學問,一樣出人頭地。”

  孟青被他問住了,半天才說:“你不喜歡有學問的人嗎?我看你就很尊敬他。”

  第293章

  傅玉聲瞥了他一眼,笑道:“我尊敬的人也很多,你倒是一個一個記得清楚。”

  孟青嗯了一聲,被他盯得不自在起來,就說,“你待別人客氣,待我就大不相同,真真是兩幅面孔。”

  傅玉聲不料他還會抱怨起這個來,笑出了聲,故意說:“我從前待你也是一樣客客氣氣,很是尊重的呀,可你偏偏不喜歡。我待你不尊重的時候,你倒是蠻喜歡的,摟著我不肯放。”

  在家裡的時候,孟青總是隨他胡說的,不過傭人多了,畢竟心虛,急忙把門關上。

  傅玉聲簡直忍俊不禁,說:“大白天的,做什麼突然關門,也不知是要幹什麼好事。”

  孟青瞪他一眼,惱火起來,說,“我要干你,你肯嗎?”

  傅玉聲立刻噤聲了,低下頭裝作沒聽到一樣的看著報紙。

  孟青站在他旁邊,一邊金雞獨立的站著,一邊瞥著他手裡的報紙。

  其實每一日的報紙都看得人滿心厭煩,不看也罷。不是這家報館被強制關閉,就是這樣那樣的人被槍斃處決,要麼就是圍剿赤匪大獲全勝這樣刺目的消息,每每看得人心生憎恨。

  前些日子他去望平街那邊辦事,在一家小報館外還看到了趙永京。他當初送走趙永京,不料這人還會再回上海,很是吃了一驚。趙永京分明看見了他,卻裝作不認識的一般扭開頭去。

  他知道趙永京或有不便,所以也不曾開口。可心裡卻很是擔憂。前些日子申報的總經理史量才被暗殺,因為他是一向主張抗日的,所以大家都暗地裡猜測他得罪了中央的要人,才招此殺身之禍。

  此案遲遲未得破獲,趙永京在這個時候出現在上海,傅玉聲不免為之揪心。雖然不能公開的表明立場,可私底下,他是很同情這些共黨的,有人通過一些關係,輾轉的來找過他,他也曾接濟過他們,可他頂多只能出錢罷了,再多的事情,他就有心無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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