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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聶時俊跟著他爸下去蘇州。很有幾年不見,再見面,張河已經在上初三,正是中考的時候,聶時俊也差不多要考初中。

  他已經不像四、五歲那會,軟得女孩子似的。但也差不多。有點兒捲曲的頭髮,大大的黑乎乎的眼珠子,白嫩白嫩得能掐出水的皮膚……反正張河就是不喜歡他。

  再之後也就是每年聶時俊家裡回來過年會看到對方。聶時俊越長越俊俏,張河還嘲笑過他亭亭玉立一個大姑娘。那時候聶時俊正巧叛逆期,心氣很大,氣憤地揍了張河一場。別說,長得漂亮,力氣卻大得要命,估計是遺傳了聶家軍閥世家的傳統基因。總之張河被揍得夠嗆。

  於是越發不喜歡聶時俊起來。

  可是誰想到,出國回來,再見面,他卻會和聶時俊上了床。

  那是一次意外。

  如果不是意外,他怎麼會和討厭的人上床?

  籠統的來說,就是他喝醉了,聶時俊也喝醉了。有人來惹他,他就在酒吧里大鬧了一場,聶時俊也醉醺醺地過來幫忙,隨後兩個人很瘋癲地搭了計程車一起回家,再一起滾了個床單。

  早上醒過來,張河窘得要死,真想往地板上鑽個洞把自己埋進去算了。

  可聶時俊很鎮定。他一向很鎮定。小時那雙小鹿斑比似的眼睛變得銳利,但看著張河的時候,是柔和的,近乎安慰的,對他說沒關係。

  沒關係沒關係,張河呆呆地就沒放在心上。只是後來偶爾又搞過,就變成了很奇怪的每年那麼幾次的炮友關係。

  但是上床是上床。我分開雙腿讓你上我,這無所謂。張河卻從沒想過會和聶時俊有什麼親密的動作。

  比如聶時俊把他捕獲在沙發上,用低沉得立體聲環繞一樣的嗓音和他說挑逗的情話。

  這不行。

  絕對不行。

  “我沒那個興致。”好半天張河才憋出來這句話:“再說你昨天也……”

  “我沒有jian屍的習慣。”

  聶時俊打斷他,重新站直了身體。他表情有些泛冷,眉毛也微微皺了。站在那邊的樣子,像一尊快要發火的金剛。

  好吧,張河知道被打斷情事確實是很叫人惱火的。不過也沒必要這樣吧?擺這種臉色……

  果然還是個小屁孩。

  聶時俊最近實在太出色,京城裡的紈絝子弟們都被長輩教導向他看齊。張河也屬於紈絝子弟中的一員,就自然也被教導過。但他不服氣得很,憑什麼要向聶時俊看齊啊?還比他小那麼好幾歲呢,一被拒絕就臭臉,小屁孩,毛都沒長齊……

  “現在不早了,你去洗洗換個衣服,等下就去天平山。”

  聶時俊又冒出來一句話,把他嚇了一跳,連忙把心裡的謾罵收一收。

  “我真沒說要去……”

  “去換衣服吧。”

  張河只好悻悻地往換衣間裡走過去。

  他其實很不喜歡過年。過年沒什麼意思。一家人聚在一起聆聽老爺子的教誨,他這個家裡的敗類麼再被各路人馬嘲笑一通……

  然後大學的時候,他聽說那個人死了。死在蘇州的一個冬天。

  過年就更加沒有氣氛。往年春節沒有這麼早,他總要在那人的祭日上了墳再走,家裡人知道他這個習慣,就嫌他晦氣。這次更晦氣,正好是過年的時候。

  他也覺得自己蠻奇怪的。那個人死跟他沒有半點關係,只是那人自己生了病,重病,沒救了,還從北京搬回了老家蘇州,就算是最後的日子。

  但他就是一定要去上墳。在那人的墳頭上發個老半天的呆,想到自己和他從前的日子……其實是很幸福的日子。就他自己來說,他覺得格外的幸福。就算後來有了那麼多齷齪的事情,他後悔失落、甚至絕望不堪,回想的時候,還是高興的。

  初戀。唉,初戀。

  張河換了一身黑西裝,看著鏡子裡的自己,覺得戴上墨鏡還挺像是黑社會的。他整了整領帶,自嘲地一笑。

  也不知道聶時俊怎麼知道他的習慣的。不過隨便了,聶時俊有什麼能是不知道的,他認識那麼多京城裡的女孩子,捉個來問問就知道京城上下五百年的八卦……

  “還沒好麼?”

  聶時俊在外面問:“又不是去相親。”

  “相親也不會穿成這樣吧,聶大少,還是你相親喜歡裝黑社會?”張河推開門走到客廳,一邊整了整自己的衣擺。聶時俊也已經收拾完畢,旁邊桌上擺著幾個竹編的筐,估計裡邊都是吃的。張河記得聶時俊還蠻喜歡吃,但別人吃多了是肥肉,他吃多了都是肌肉。靠。

  “我不會去相親。”聶時俊淡淡道。

  張河一怔。

  他說得這樣篤定——篤定得像是已經有了女朋友,可以談婚論嫁了。張河覺得心裡微微一酸,也不知道是為了什麼。

  他們都有女朋友了。沒有女朋友的也有男朋友了。一個個都有了後半輩子的依靠……

  “有女朋友了?”他忍不住問了出來:“我妹妹還等著嫁給你呢。”

  聶時俊眉毛又一皺。

  皺得有點凶,很難看。比剛才張河不讓他搞還誇張。張河看著有些不解,伸手去推他:“你又擺什麼臉色給我看……”

  聶時俊啪的一下打掉了他的手。

  張河的怒火騰地一下就漲起來了:“你他媽的發什麼瘋……”

  “我不會娶你的妹妹,張河。”聶時俊忽然捉住他的下巴。力道大得張河覺得自己整個下巴都要被他捏爛了。他痛得唉唉叫,卻又聽聶時俊說:“我也沒有女朋友……張河,你真是個沒心沒肺的人。”

  他猛地鬆開了手。

  張河踉蹌地往後退了一步,摸著下巴呻吟,眼淚水都要從眼眶裡掉出去了。“我是沒心沒肺!所有人都這麼說。你現在才發現麼!”

  聶時俊頓時無話可說。也不知道是不是被張河氣到說不出話來。

  張河也覺得很氣。他長大以後就沒和聶時俊打過架,一直和和氣氣的,還把自己的屁股獻出去。換來的就是聶時俊的分筋錯骨手!

  “我不和你一起去了。”他甚至發了小孩脾氣,根本忘了自己現在已經是多大的人。他拉扯著脖子上系得死緊的領帶,憤怒地喃喃:“我不跟你一起去了……”

  聶時俊嘆了口氣。

  他伸出手想去捏住張河的肩膀,被張河拿肩膀一撞,只好往後再退一步。

  “不好意思,我不是那個意思。”他換了個表情,用那一雙真摯得叫人簡直不敢去看的眼睛望著張河:“對不起。”

  這么正經的道歉,讓發著任性脾氣的張河反倒沒話講了。他別過臉,感覺到聶時俊終於捉住了他的肩膀,很輕柔地捏了捏,又說了一句:“對不起。”

  張河恍惚地想起,他為什麼這些年都不大討厭聶時俊、也不跟聶時俊打架了——當然是因為他長大懂事了——也因為聶時俊。聶時俊總是這樣懂的進退。惹了他發火,就會很真心地道歉,說對不起說得張河火也發不出。

  他總覺得聶時俊拿捏住了他。

  “對不起,張河,”聶時俊還在說:“今天是好日子,你別這樣生氣。”

  好日子,什麼好日子,給人家上墳算是好日子?

  張河悶悶地推開他,拿了大衣轉身出門。

  他聽到身後腳步聲,知道聶時俊也跟了上來。

  結果張河還是坐著聶時俊的車。

  今天路上倒也不堵。大概是因為開往市郊的緣故,這會兒大家都在市里走親訪友的,誰會想去天平山那種地方,天又冷。

  張河倚著窗玻璃,怔怔地看著窗外。外邊當然沒什麼風景,全都是枯掉的樹,還有頗破爛的平房,或者那些牌子上漆掉的剩不下了什麼的小店。最破敗的路,通往最淒涼的地方。

  聶時俊在車裡放著音樂。外國哪個女人的,也不知道是誰,低沉磁性的嗓音,聽著讓人有點空落落的難過。

  “李晉東在他媽媽家裡跪了一晚上,你知道嗎?”

  聶時俊忽然道。

  張河才猛地回過神。啊了一聲,腦子裡把聶時俊的話重新過了一遍,才道:“啊……我知道。聽說了。孔揚也陪著跪呢。”

  聶時俊就低聲笑了笑:“也挺好的……”

  “是啊。”

  跪完了也就算數了。李晉東家裡人都挺開明的,雖然他媽媽一開始聽說以後也是不能接受,差點把兒子趕出去。好在李晉東有個腦袋缺根筋的爹。

  聽說兩個人跪了一夜,這事也就不了了之。先是被趕回家裡去,過了兩天,他媽媽送了幾盒吃剩的菜過去,也就算是不再牴觸了。

  孔揚家裡更好說話。他爸爸對兒子從小就不怎麼管,他媽又是打小就多少知道一點的,雖然吃驚,可很快就接受了。

  現在那兩個人算是幸福快樂地生活在一起了……媽的,簡直像是童話的結尾。

  聶時俊又道:“你以前還追過李晉東?”

  張河笑了笑。“是追過。你不覺得李晉東的側臉蠻像他?”

  聶時俊抿著嘴唇,好半天緩緩地點了點頭。

  “不過也就那樣了,其他什麼都不像的……”張河很有些悵然:“而且他有孔揚那樣一個愛人……真好。現在這種世道,哪裡還有孔揚那樣的好男人?”

  他低下頭,低聲道:“要是我有孔揚那樣的男人……是別人都不要了。”

  聶時俊握著方向盤的手一緊。

  “其實你可以……”他說:“你可以找一個的。”

  張河哈哈笑了兩聲,還是搖搖頭:“算了,找一個誰?找了又要被家裡弄分掉。還不如現在自由自在的,以後大不了就一個人老死唄。”

  他說到一個人老死,心裡還蠻痛。不管說得多麼灑脫,到頭來還是會懷念那種兩個人在一起的感覺。看到別人在一起,也會覺得眼紅。

  但他是同性戀。好吧,他是個雙性戀。他這種人,哪裡有什麼好結局的?

  像李晉東和孔揚,那已經是童話故事了。

  “你找一個……可以跟你一起扛著你們家族的嘛。”聶時俊又道。

  張河嗤笑一聲:“你說得容易。那你幫我找一個呢。說得好像這種人滿大街都有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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