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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已經很久,很多年,沒有聽他這樣叫他了。

  幾乎是本能的反應,他也溫柔地回應:“我在這,好好睡覺。”

  “嗯。”程立安心又依賴地緩緩合上眼皮。

  兩小時前,唐滿還跟他站在大巴車旁邊問他 ,怎麼看出來程立生病的,阮昊那時候並沒有回答。

  他並不願意告訴別人。

  即使他們現在比陌生人還生分,和他有關的一切都像陳舊卻癒合不了的傷疤,他都不願意和別人分享。

  他生病的時候面上是看不出什麼的,可眼睛卻不一樣。他的眼神帶著cháo氣,是濕漉漉的。

  就像現在這樣。

  阮昊低頭看他毫無防備的睡臉。

  因為生病呼吸聲比平常重了些。可能是車內暖氣太高,程立臉頰浮上緋色,白皙細膩的鼻頭,淡色柔軟的唇輕抿。

  這張臉上每一寸肌膚,他都曾撫摸親吻過。

  程立睡夢中總有股若有若無的熟悉氣息傳過來,他慢慢挪動身體,一點點靠向身旁的肩膀。

  只覺得孑孓而行的一生有了熟稔的暖意。

  第4章

  暴雪一天沒一天,斷斷續續地下。

  說來也是奇怪,他以往總要反反覆覆一個多星期的發熱感冒,這次在第二天就痊癒。

  離全國大學生數學競賽結束已有一周之久。

  這天下午,終於見陽光了。

  二十四樓的高度,程立坐在隔著寬大落地窗投進暖陽熱度的真皮沙發上,視線往窗外睇出,混凝土堆砌的高樓棟棟林立,雪尚未融化,地面落禿的樹和街道都在陽光下皚皚發亮。

  偶爾有行人,便宛如螻蟻。

  房間門被由外推開,一個穿著西裝的青年男人端著兩杯紅茶進來。

  他落座在程立對面的沙發,將一杯紅茶推至他面前說:“聽立俞說你喜歡喝茶,這是去年年底我去錫蘭旅遊帶回來的茶葉,很適合這樣驟寒過後的暖日,嘗嘗看。”

  程立低頭看了一眼杯把,禮貌道謝,並不碰茶。

  趙衍端起茶香四溢的杯子自己喝了一口,對程立說:“抱歉,立俞他並沒有告訴我,你不喜歡觸碰別人的東西。”

  “他和我簡單說明了你的情況。程立,我希望今天下午你能信任我並且配合我。我們之間的身份只是陌生人,你只是向一個毫不認識的人說點心裡話而已,出了這扇門,沒有人會知道你說了什麼。”

  程立點頭,說:“好。”

  “不用太緊張,現在陽光正好,你只是在舒服地曬著太陽,來,跟著我說的……放鬆自己。”

  “以前我讀書時,聽我的教授談論過數學系,天才和瘋子的界限一直都很模糊。說是這個學科極易出極端。這些學生大多數時間都是在自己默默自學課本,做題。與人交流的環節極少,會變得內向,容易有孤獨感。程教授,你覺得呢?”

  對方沉默了一會兒,說:“他並不是這樣。”

  低沉的男聲又問:“他,是誰?”

  程立低垂眼瞼,不作回答。

  趙衍放棄這個問題,他起身去拉下所有遮光的窗簾,開了房間暖調的光源。

  室內晝夜顛換。

  趙醫生再次坐下,在氤氳著茶香的霧氣里看向程立,問:“最近開始,失眠又嚴重了對嗎?”

  “嗯。”

  “睡著的時候會做夢嗎?”

  “會。”

  “能和我描述一下具體的夢境嗎?”

  短暫沉默後,程立開口:“是高中時候通往學校的瀝青路,我一直在那條路上走,沒有盡頭,一直走。”

  “那條路上只有你一個人?”

  對方再次沉默了。

  當趙衍幾乎要放棄這個問題時,程立緩緩開口說:“我曾經去治療過。”是不帶絲毫感情的陳述句。

  “我接受過催吐,電療,還有性別認知刺激。但是都沒有用。”

  “你也認為自己需要這種治療嗎?”

  他沒有得到答案。

  那是程立從進這間房間後,第一次直視他,眼中有不確定的迷茫。

  這男人的眼睛很漂亮,是的,他確實敢用漂亮這個詞。

  濯黑瞳仁,眼型較長,低垂眼瞼時睫毛根部像是被墨線精細地修染過。

  程立跟他導師調侃過的數學系那些學究有些像,周身氣質很符合“嚴肅、嚴格、嚴密”的三嚴定律。

  趙衍很肯定,這男人漂亮的眉眼笑起來絕對有風采,但估計很少有人能欣賞到。

  這個28歲尚還年輕的大學教授,對自己壓抑克製得幾近病態。

  整整兩個小時,趙衍並沒有得到多少有用信息。關於童年和父母,程立也是敏感的避而不答。

  趙衍在周立俞那邊得到的信息都比在程立這邊多。他母親是臆想症患者,在病院修養,沒有家族遺傳精神病史。父親現在是上海T大英語專業的教授,國內資深翻譯名家。父母在他四歲時離異,兩邊都是高知家庭。

  在治療過程里,程立總在不著痕跡地避開談論這些。

  讓趙衍意外的是,這次交談里,程立回憶了他高中時代的一件事。

  那年是奧運年,北京熱鬧了一個夏天。到年末卻迎來一場災難般的大雪災。

  他帶著輕鬆的語氣,跟他描述了那次雪災的第一場雪,所有人都喜歡它。他們班體育課時痛痛快快地打了一場雪仗。

  他口中頻繁出現一個男孩的身影,程立用“他”來代稱。

  這是最隱秘的親密。

  這邊的北京,三五兄弟在酒吧為阮昊送行。

  音樂辣妹都被隔絕在哄鬧的大廳,這一行人窩了個包廂,啤酒搬了五箱,各類紅白洋酒擺桌。

  裡面已經鬧過一陣了。

  唐滿在前二十分鐘站沙發上發表感言,把阮昊從學生時代到如今的光榮事跡都細數一邊,聽得當事人渾身舒坦地靠在沙發上咂酒。

  誰知這小子話鋒一轉。

  又說:“大伙兒都知道咱阮日天身上哪都硬,就一處軟。”

  下面有人起鬨搶答:“耳根子軟!”

  唐滿一擺手,下判斷:“錯!”

  頓時有人心領神會:“命根子!”

  一室鬨笑。

  阮昊一口悶了杯子裡的酒,起身將不斷求饒的唐滿從沙發上拖下來揍了一頓。

  也不怪大家都這樣調侃他。

  都已近而立之年,這一屋人,不說都有家室或女友,但見美女都會從胸屁股看到腿。色慾乃本性。

  但這位阮日天,他不近女色也就算了,也不見他搞基。

  以前大家一起轟趴玩high,問深夜成人話題,阮昊中招了。提問者不懷好意,問他最近一次的地點時間和人物三要素。

  喝高了的阮昊認真想了下,回答是八年前。

  除此之外,一個字都不願意多說。

  在場所有男女哪肯放過他,問他這八年內怎麼解決個人需求。

  阮昊不耐煩地吼:“老子左右手替換擼。”

  這一回答讓他被笑了這麼多年。

  大伙兒只道他眼光高,估計只能看得上天仙兒。

  凌晨兩點時,包廂里躺平了一圈。

  還醒著的就剩倆。阮昊這些年鍛鍊出來的酒量極好,身旁坐著的是幾乎沒怎麼沾酒的卓寧遠。

  兩人高中時代便是無話不說的兄弟,大學後阮昊服役 ,卓寧遠憑著一副好皮囊當了明星。

  如今一個買斷要去上海創業,一個大紅大紫要飛上海拍IP很熱的一部都市偶像劇。

  各自心照不宣,都有自己的劇本。

  第5章

  阮昊先回了一趟X城,這是服役後第一次回家。

  其實大一開始,他就自願斷了家裡給的經濟來源。與父親的關係一直僵化著。他高二時,阮興林剛升上十二中的校長,妻兒和睦,事業風順。

  阮興林和左倩的婚姻門不當戶不對。左家是北京的紅三代,小有聲望的名門。阮興林齊齊哈爾人,普通的工薪家庭,與左倩大學相識,更逆了左家長輩阻撓領了結婚證,夫妻倆到南方教書育人,幾十年來苦甘同享。

  到左倩懷孕到生下阮昊耗了太多元氣,不適合再站講台,便做起了全職太太,跟著丈夫換城市換學校,追隨他一級級從普通的教師當上校長。

  兩人的獨子也繼承了他們相貌上的所有優點,就是性格渾了點,從小在同齡人里不服誰就揍誰,真犯了錯也認。

  他的個性偏向左倩,用簡單一個字砸下來就是“倔”。

  離家六年的小倔牛,終於肯回家了。

  左倩在家裡做了一大桌菜,廚房燉著濃香肉湯。

  門鈴聲響,她停下切菜的動作,慌忙在圍裙上擦了兩下出來開門,聽到兒子站在門口叫她一聲“媽”,眼眶立刻就紅了。

  阮昊放下手裡拎的一大堆補品,湊過來將個頭嬌小的女人擁入懷裡,說:“咱們別堵門口,滿子和寧遠都在旁邊等著進門呢。”

  唐滿把頭湊過來:“阿姨,我就來蹭個飯。”他吸了口鼻子由衷感慨,“真香啊。”

  卓寧遠也把帽子和墨鏡取下來,禮貌問好:“阿姨,打擾了。”

  左倩趕緊樂著讓三個孩子進屋。

  阮興林也從書房出來了。

  雖六年沒有回過家,但自己父親每一年的變化他都知道。

  什麼時候評了先進獎,哪天生了小病,最近愛喝的茶,吃飯變的口味。

  他都知道。

  雖然看過照片,但這麼近的,看這個男人的背有些佝僂了,白髮多了,人也不如以前結實。

  阮昊聲音有點啞,低低地喊了一聲:“爸。”

  阮興林點點頭,說:“開飯吧。”

  席間其樂融融。

  唐滿是活躍氣氛的一把好手,他跟阮昊從初中就是拜把子關係 ,撿著些逗樂的往事說,聽的人都高興。

  一頓飯吃下來,一瓶52度的糧食酒見了底。

  唐滿和卓寧遠各自有事讓校長司機送走了。

  廚房間就剩下收桌洗碗的母子倆。

  左倩收了飯廳最後一堆碗碟進廚房,站在門口看兒子穿襯衫圍著圍裙站在水池邊刷碗。

  寬肩長腿,養了二十幾年的兒子,光是一個背影,就能看出一個男人的擔當。

  這是真長大了。

  她站在阮昊旁邊,將碗碟放好,說:“你爸今天是真高興,看看喝了多少酒,都躺著了。”

  阮昊笑笑,沒接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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