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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許慎言手再一次發抖。

  他留不下她,就算把她的腿打斷也留不下她。

  她沒有對他說謊。他生活在充滿謊言和罪惡的世界裡,和她所愛的世界完全不同。他不是在製造能讓人快樂、能讓人遠離痛苦的靈藥,而是在製造禍害別人的毒藥。

  她是意外闖入的蝴蝶,把他生命里密布的蛛網撞破了。

  可惜他不是網中的獵物,而是吐絲的惡蛛。

  “再見。”許慎言忽然認真地說。

  方晨雨一怔,定定地看著許慎言。

  許慎言一字一字說:“很高興,認識你。”

  他把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扣下了扳機。

  第一零一章

  山上驟然響起的槍聲像是信號一樣, 把整個金家老宅院給驚醒了。方晨雨和徐海平幾人迅速被轉移走,剩下的就是全面的清掃, 這一部分不需要特種隊來完成。方晨雨被人適時地擋在身後, 沒有看見子彈射出的一幕,卻避免不了地看到許慎言的屍體。

  一直到回到安全的地方, 方晨雨手心還是涼的, 直至手腕上傳來一絲絲燙熱的溫度她才稍稍回神,低頭看向自己的腕部。那朵只有她自己能看見的蓮花印記微微盛開, 外層的花瓣全都舒緩地綻開,發出灼亮的光芒。一、二、三、四、五, 五瓣蓮花花瓣全都亮了起來。她一怔, 想到了許慎言那雙黑漆漆的眼睛。

  但願他來生生在一個好家庭。

  天空飄起了雨, 方晨雨打開車門的時候看到關峻撐著傘站在車外,身姿筆挺,臉龐卻有些憔悴。他安安靜靜地把傘挪到方晨雨頭頂, 替她擋下飄飛的雨點。

  早上還是晴空萬里,也不知怎麼地忽然下起了雨。等待的時間裡關峻一直在想, 方晨雨到底會遭遇什麼,那個以心狠手辣著稱的金爺為什麼會擄走一個花季少女——一個那么小的女孩兒,到底能不能夠安然回來。

  關峻一直在害怕, 害怕聽到的會是噩耗。失蹤多日的女孩很可能凶多吉少,即便能活著肯定也會遭不少罪。他注視著方晨雨,生怕在方晨雨身上看到傷痕。

  “師兄?”方晨雨一路緊繃的心神驀然一松,仿佛忽然踩到了實地。她喉嚨發啞, 這些天的緊張和害怕因為看到熟悉的人而徹底爆發出來。方晨雨又喊了一聲,“師兄。”

  關峻騰出一隻手把她抱入懷著:“不管怎麼樣,回來就好。”不管她這幾天遭遇了什麼,只要她能回來就很好,別的什麼都可以以後再說。

  方晨雨乍然被關峻緊抱著,鼻端被那熟悉而又令她有安全感的氣息包圍著,讓她眼睛泛酸。她聽到了關峻清晰的心跳聲,他的心跳得很快,像是自己劫後餘生一樣的歡喜和慶幸。

  方晨雨的眼淚涌了出來,伸手回抱關峻,腦袋埋在他胸口抽泣起來。她害怕,她真害怕死在那個地方,她要是死在那裡的話外公怎麼辦。她活得太順利了,她住在鎮上,鄰里都是相識的,你幫我一把我幫你一把,從來不用計較太多,從小到大人人都喜歡她、人人都關心她愛護她,以至於她從來沒想過世間會有這樣的險惡。

  關峻抬手輕輕拍撫著方晨雨的背。方晨雨才十幾歲,平時再堅強,本質上也不過是個小女孩,會後怕再正常不過。

  關峻溫聲安撫:“沒事了,你平安回來了。”他輕擁著方晨雨,等方晨雨哭夠了才牽著方晨雨走進落腳處,打電話給楊鐵頭報平安。

  楊鐵頭兩天沒睡,聽到方晨雨的聲音才放下心來,板著臉道:“你先休息兩天,等那邊安全了你們再回來。”

  西淀省正在進行掃尾工作,貿然回南華省指不定會碰上些狗急跳牆的傢伙。

  方晨雨乖乖呆在招待所,哪都沒去,只從關峻嘴裡打聽進度。西淀省陷入了短暫的混亂之中,徐海平養了一天傷,好轉了不少,心態上少了幾分天真,不再理想化地抱著“我是我,家裡是家裡”的想法想凡事只靠自己。

  這個世界本來就是人與人、權利與權利、利益與利益交織而成,誰都當不了孤軍奮戰的英雄,只有把網織得足夠大,才能對抗暗藏在光明背後的黑暗。

  有些東西關峻沒和方晨雨說。西淀省這次大清掃插手的人不少,雖然西淀省餘毒不少,但既然已經驚動了幾家人,這些餘毒很快也會被清理得乾乾淨淨。問題解決了,西淀省自然也成了塊美味的蛋糕,相信在他們離開之後這塊蛋糕就會被瓜分。關家也提前分了一塊,還是極其重要的一塊:關家老二調任西淀軍區。

  關峻只給方晨雨透露了一點:“西淀這邊的一把手要換人了,換成首都方家的老三,他搞建設本領大得很,有過盤活一省經濟的實績。他過來的話,西淀很快能走出陰影重新開始。”

  “那就好。”方晨雨說。

  金爺已經落網,證據確鑿,註定逃不過制裁。他得知許慎言自殺了,不肯相信,他唯一的兒子怎麼可能自殺?後來倒是相信了,一下子蒼老了好幾歲。方晨雨不知道他後不後悔,只為許慎言感到可惜。

  從蓮花花瓣亮起的數量來看,毒品卻是會毀掉千千萬萬個家庭。許慎言自殺,不再助紂為虐,直接等同於挽救了千千萬萬條性命。

  金爺也許是重視許慎言的吧,可惜對兒子的重視比不過他對利益的追求。當他發現兒子天賦異稟的時候,直接把兒子推向了罪惡與謊言的深淵。

  知曉西淀省這邊會有能人空降,隱藏在後頭的毒瘤也將徹底被拔除,方晨雨放下了心裡的擔憂踏上回程。

  這個時候,鄭鴻鈞正和喬照喝茶。那天看到方晨雨平安歸來,鄭鴻鈞便直接回了南華省。南華省這兩天也多雨,鄭鴻鈞的傷腿容易疼,索性到多寶居呆著,哪也不去。

  喬照察覺鄭鴻鈞從西淀省回來後,氣質仿佛又有了不同。就在不久之前,鄭鴻鈞還是一把鋒芒畢露的利劍,不笑的時候有著攝人的氣勢。現在的鄭鴻鈞脫去了骨子裡潛藏的戾氣,整個人變得中正平和,再沒有那種咄咄逼人的感覺。

  “這次去了西淀省之後,你變了不少。”喬照客觀地說出自己的感受。

  “因為去了這一趟,我知道那不僅僅是金昆的心結,也是我的心結。我曾經在香楓山的金家本家裡住了幾年,當時金老爺子教了我不少東西,也給我灌輸了不少不正確的觀念。”鄭鴻鈞把話說出口,也覺得有些意外。像他這樣的人從來不會有傾訴欲,比起和人剖析自己的心理,他更偏向於親自動手解決問題。可這一刻,他心裡前所未有的平靜,“金老爺子的所作所為曾經讓我非常疑惑,他一生中最大的願望就是帶著金家所有人洗白上岸,可是他所做的一切又與他的願望背道而馳。他所背負的責任、他所延續的道路,決定了他註定掙不開父輩建造的牢籠。在我的一生中,也有好幾次遭遇類似選擇的轉折點——我一直不知道我選的到底是對還是錯。”

  喬照安靜地聽著鄭鴻鈞說話。

  “現在我的迷惑沒有了。”鄭鴻鈞說,“我不會重複金老爺子走過的路。我比他幸運,我遇到了願意相信我、願意接納我的人。我知道她想要什麼樣的世界——那很難實現,但我願意盡我所能去做一些我能做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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