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朕一聽這個聲音就覺得鼻子發酸。
聽了二十多年的嘮叨,就算在夢裡也認得。
這是靜靜的母上大人。
母上大人又說:“值班很辛苦吧?這是我自己做的,特意炒了好大一鍋,帶過來給你們分一分。”
聲音柔軟的女孩子歡呼道:“真的嗎?這還能自己做?看著就好好吃哦,謝謝阿姨!”
朕聽見母上大人咯咯的高跟鞋踩地聲由遠及近。
母上大人的聲音好像就在朕耳朵邊。
母上大人說:“看我今天做了什麼?你最喜歡吃的麻辣小龍蝦!外面的飯館不乾淨的,不要老是出去吃。我自己去海鮮市場買回來活的小龍蝦,一個個刷乾淨摘了蝦線,味道不比他們差誒!你再不起來,我就全分給護士小姑娘吃掉啦!”
什麼!朕的麻辣小龍蝦!
給朕留一點啊!
這麼一說,朕好像真的隱隱約約聞到一股麻辣小龍蝦的味道。
久違了半年的麻辣味!
朕的口水都要被勾下來了。
光是就著這個味道朕都能吃三碗飯!
可是朕被困在這個白茫茫不知道是繭還是異空間的鬼地方。
朕光能聽見母上大人嘎吱嘎吱地啃著小龍蝦,一股鮮香麻辣的味兒。
朕卻看不到摸不到,只能饞得幹流口水。
母上大人一邊啃小龍蝦一邊說:“你送我的那個舊愛派被定定從茶几上拱下來把屏幕摔碎了,這幾天都不能看視頻打鬥地主玩消消樂,你又不在家,我一個人好無聊。”
定定就是靜靜家的狗。
一隻成天闖禍的二逼哈士奇。
母上大人繼續說:“今天超市門口抽獎,我中了個特等獎誒!原價五千塊的愛派打三折,只要一千五!你說我要不要重買一個?”
不要買,那都是推銷的騙術手段,不知道什麼雜牌pad,很難用的,根本不值一千五。
母上大人又問:“還有哦,我在路上碰到一個賣保險的,說現在有個保險可划算了。每年交十萬塊,交夠五年,到七十歲的時候就可以每月領三千塊。如果沒活到七十歲,還能一次性返還六十萬呢!”
醒醒你才剛五十離七十歲還有二十年呢!
每月三千塊,光本錢都要領十幾年,利率感人。
朕數學這麼不好的人都知道不考慮通貨膨脹的理財都是耍流氓好嗎?
你攢那點養老錢容易嗎別讓人騙了啊!
朕很著急。
可是朕身上像有千斤巨石壓著,完全動不了,也說不了話。
朕只能幹著急。
過了一會兒。
嘎吱嘎吱啃小龍蝦的聲音停止了。
母上大人嘆了口氣:“唉,其實我知道的啦,被你教育過好多遍了,這些都是騙老年人的,欺負我們不懂行。你怎麼不跟以前一樣,跳起來罵醒我呢?睡得這麼沉,連麻辣小龍蝦都饞不動你。”
母上大人又說:“好歹我以前當過會計,這點帳我還是會算的啦。我就是想給你留筆錢,萬一哪天我不在了,你也不至於像隔壁的一樣……”
母上大人接著嘮家常,說定定這幾天又犯了什麼傻、左鄰右舍發生了什麼雞毛蒜皮的事。
嘮了一會兒,外面有人喊探視時間到了,母上大人收拾小龍蝦站起身,咯咯咯的高跟鞋聲像來時一樣,由近及遠逐漸遠去。
朕聽到不遠處有兩個年輕姑娘在說話。
一個是剛剛那位聲音柔軟的女孩子:“好可憐哦,都已經二十多天了,基本不太可能再醒了,這麼年輕漂亮的女孩……阿姨還每天都來陪女兒說話,聽說是單親家庭呢……”
另一位語聲清脆:“隔壁那個才可憐呢,都三年多了。那家的阿姨也是離異單親媽媽,去年查出來得了癌症,不肯治療,非要把錢省下來給孩子維持,還指望哪天忽然能醒過來。上個月阿姨去世了,好不容易聯繫到病人的父親,好像已經十幾年不來往了,聽說住院每天要一千多塊錢,馬上要求出院。病人一直戴呼吸機用抗生素給著腸內營養,出院回家不就是等死嗎?估計就這兩天要來接人了吧……”
聽著她們的話,朕忽然明白了。
朕不是在什麼異空間蟲繭里。
這是在醫院!
朕正在醫院的病床上躺著!
朕一掙扎就醒了。
醒來並不是在醫院的病床。
而是在朕寢宮的龍床上。
寢殿門窗緊閉帷幕低垂,光線晦暗,看不清外頭的天色。
身上那種沉重無力的感覺還在,腦子也暈沉沉的仿佛不屬於自己。
朕費了好大勁才勉強抬起手摸到自己的頭。
額頭上全是冷汗。
朕在床上躺了好一會兒,終於能控制自己的手腳爬起來了。
這種感覺,朕剛穿過來的時候也有過。
這是魂魄暫時還不能適應軀殼的感覺。
朕覺著剛才那個夢並不是夢。
如果是夢,朕不可能夢見自己從來沒聽過的東西。
朕並不知道什麼是呼吸機。
也沒有聽說過腸內營養。
所以朕剛剛是短暫地穿回現代了!
魂穿!
現代的靜靜並沒有被大卡車碾成肉餅化為一抔骨灰。
而是四肢健全地躺在醫院病床上昏迷不醒。
俗稱植物人。
朕一直以為靜靜肯定已經掛了。
現在朕知道靜靜其實沒掛。
靜靜不但沒掛,還有一個人每天都在盼著她快快醒來。
朕可以毫不猶豫地為了皇叔放棄吳彥祖。
要朕為了皇叔放棄空調沙發手機wifi麻辣小龍蝦。
朕掙扎糾結一下後可能也會選擇皇叔。
但是這個人。
對不起,皇叔。
我選她。
我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穿到數百年前的這個時代。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我會穿成一個男人。
就像郡主也不知道他為什麼會穿成一個女人。
如果理由真的像我們先前猜想的那麼扯淡。
因為他媽媽成天在他面前念叨“你要是個女孩就好了”。
因為那個素不相識從背後推我的人說了一句“你為什麼不是男人”。
那麼現在母上大人日夜心心念念盼著我清醒。
這份執著的渴盼意念難道不比前兩者靠譜給力多了?
哦對了,還有昨天皇叔剛剛說的。
“為什麼你不是一個女人。”
朕終於要變回女人了。
在離你千年之遙的地方。
朕上中學時曾經寫過幾首酸溜溜的小情詩。
被班主任物理老師抓到。
物理老師沒有批評朕早戀。
而是痛批朕沒文化沒知識。
因為朕在詩里用光年形容時間。
朕現在又用千年來形容距離。
朕這輩子大概是別想說出有文化有知識有內涵的情話了。
既然朕都要穿回去了。
那還瞻前顧後糾結個啥勁兒?
不如放飛自我吧!
朕從龍床上一骨碌爬起來,披上衣服套上鞋就往外沖。
皇叔今早出發離京,這會兒去追還來得及。
朕要追上皇叔,大聲對他說敬敬我愛你!
然後邪魅狂狷地摁住皇叔的頭狂吻三分鐘!不五分鐘!
再把皇叔囚禁起來,一夜七次!
如此方不枉朕穿越一場啊!
朕一邊穿衣服系帶子一邊打開寢殿大門。
外頭艷陽高照,時辰已經不早了。
寢殿門口台階下站著一個人。
宰相。
宰相聽見朕開門的動靜,轉過身來。
宰相看著衣冠不整的朕,挑眉問:“陛下這麼著急,是要去哪兒啊?”
第五六章
嘿!朕已經無所畏懼了!
朕直截了當地對宰相說:“朕要去追皇叔。”
對!追皇叔!
各種意義上的!
宰相攔在大殿門口不讓朕去追皇叔。
宰相說:“隴西王一早便從西郊別苑出發,輕騎快馬,此刻只怕已經到百里之外的澠池了。陛下又不會騎馬,如何追得上?”
說得也對。
朕落後皇叔幾十上百里路。
朕的速度還沒皇叔快。
這是一個永遠追不上的追及問題。
沒關係!皇叔到了目的地就會停下來。
朕可以一直追到西北去!
朕可以追皇叔直到天涯海角!
朕任性地說:“反正朕就是要去追皇叔。”
朕還就徹底昏君了你能把朕咋地?
宰相張開雙臂往朕面前一攔:“陛下聖躬安危關係天下,豈可遽然離京以身犯險?難道陛下為了隴西王,連江山社稷都不顧了嗎?”
你跟朕說江山社稷責任感,不好意思這玩意兒朕真的沒有。
朕只是一個穿越過來的山寨冒牌貨。
就算朕不是穿越山寨的是原裝正品。
作為一個和宮女玩爬樹把自己魂兒摔掉的皇帝。
朕覺得原主還沒朕靠譜呢。
朕替他多活了半年,還給他擦屁股整頓後宮找好了繼承人。
朕已經夠對得起他了好嗎?
朕理直氣壯地說:“對啊!”
朕就是這樣愛美人不愛江山的昏君!
朕就是要去追皇叔怎麼地?
如果不去,萬一到了晚上朕一覺睡過去就穿回現代了怎麼辦?
朕至少得跟皇叔見最後一面把該說的話說了吧?
不然朕回到現代也沒法心安。
宰相被朕節操掉地的不要臉震住了。
宰相大概是頭一次見也是頭一次聽說朕就是愛自己的叔叔朕要去追叔叔別的朕都不管不管啦的皇帝。
宰相盯著朕半晌,嘆了口氣,垂下眼說:“好吧。”
宰相不按套路出牌,朕有點懵。
這是什麼節奏?
宰相怎麼突然變這麼開明?
宰相是三觀被朕震碎兩次之後徹底重建了嗎?
宰相說:“陛下的心早已不是一顆帝王之心,臣就算強押著陛下坐在龍椅上,只怕也難以長久。”
宰相這話說得蹊蹺,朕心頭咯噔一下。
朕小心翼翼地覷著他:“你這話是……什麼意思呀?”
宰相抬起頭幽幽地看著朕:“就是陛下和臣心裡都明白、但是不要說出來的那個意思。”
朕大吃一斤。
朕一直自我感覺演技良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