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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百年的大樹得以存活,相鄰兩棵樹之間都拉上繩子,曬滿了各種陳舊的棉被衣物。
朕好像還聽見哪裡有隱約的雞鴨叫聲。
皇宮裡忽然發現這麼一處地方。
那畫風就像走在CBD的高樓大廈間,一轉彎拐進了隔壁城中村棚戶區。
這裡每間屋子看著都住了人,逼仄擁擠,廊前屋後還有不少私搭亂建的違章建築。
朕跨進院子又拐回去看了一眼大門牌匾。
牌匾上的漆都掉光了。
朕只好問宰相:“這是什麼地方?”
宰相說:“冷宮。”
這就是宰相給朕準備的大大的驚喜?逛冷宮?
話說這冷宮的畫風也不太對啊。
冷宮難道不應該是陰森冷僻、死氣沉沉、磚頭fèng隙里荒糙叢生、牆角屋檐下掛著蜘蛛網,偶爾還有個瘋瘋癲癲披頭散髮的老宮女或失寵妃子跑來跑去喊著“陛下”嗎?
這農家樂的style是怎麼回事?
朕往兩邊破舊低矮的屋舍看去,正好這時有個女人開門出來。
女人身上的衣服已經很舊了,但是沒有披頭散髮瘋瘋癲癲,而是打扮得整潔大方,發上簪一支木簪,手裡捧一簸籮黃豆出來翻曬。
朕瞧她有點面熟,仔細搜索了一番記憶,大吃一驚:“褚貴妃?”
褚貴妃也看見了朕。
朕琢磨著冷宮妃子終於再見到皇帝,會不會撲上來抱住朕的大腿兩眼淚汪汪?
朕小心戒備著以防被突然襲胸。
但是褚貴妃並沒有撲上來。
褚貴妃不慌不忙地把簸籮里的黃豆放在門口太陽下曬著,然後才向朕款款地走過來。
朕好像還看見她微不可覺地翻了個白眼。
褚貴妃走到朕面前跪下說:“臣妾已經不是貴妃了。”
說得朕甚是愧疚。
褚貴妃比朕大一歲,是和皇后一起嫁進宮來的後宮骨灰級元老。
貴妃是四妃之首,地位僅次於皇后,可見朕當初還是很寵愛她的。
但是朕這種連十六歲的秀女都嫌太老、愛嘗鮮的花心風流渣男,肯定專情不了多久。
但見新人笑,哪聞舊人哭。
褚貴妃經常勸誡朕勤政,忠言逆耳朕不愛聽,一言不合就把她降為嬪,貶到冷宮裡來了。
朕不但貶了褚貴妃,還貶了衛昭容蔣婕妤韓美人楊才人……
朕寵幸過又拋棄的妃子宮女實在太多了。
難怪冷宮裡人氣旺得都快住不下了。
朕把褚貴妃扶起來,指著那簸籮黃豆和花圃里的韭菜大蒜問:“這是怎麼回事?”
褚貴妃淡淡地說:“冷宮裡日常所供薪米有限,日子總還是要過的。”
原來朕不但喜新厭舊始亂終棄隨便拋棄老婆。
朕還摳了吧唧地不給夠贍養費!
朕簡直渣得驚天動地無可救藥啊!
朕色厲內荏地瞪向跟在朕身後的冷宮掌鑰太監:“朕的妃子,在朕的皇宮裡,竟要像農婦一樣為生計所累嗎?”
掌鑰太監一臉“臥槽明明是你渣男苛待自己老婆關我什麼事”的表情。
但朕是皇帝啊,他就算不滿也只能忍著,跪下謝罪說:“陛下恕罪!奴婢怎敢怠慢各位娘娘,只是冷宮每月從尚食局領取的柴米用度有限,分到人頭上就……”
意思就是朕不但贍養費給得很吝嗇,還一個勁地往冷宮裡塞人,搞得人均生活費都不夠溫飽線。
總之都是因為朕太渣。
朕賭咒發誓一定會提高冷宮妃子們的待遇。
褚貴妃反應冷淡,象徵性地替其他妃子們謝了恩。
朕覺著她就差在臉上寫上“說什麼都沒用早就看穿你的渣男本質死心了”。
謝完恩,褚貴妃說:“冷宮卑賤腌臢,陛下萬乘之尊,實不該到這種地方來。”
朕懂她的潛台詞。
看著你就鬧心,快滾吧,眼不見為淨。
朕叫那個懊惱心痛啊。
朕真想把從前的自己拉出來槍斃五分鐘。
朕握著褚貴妃的手剛想檢討自省憶苦思甜彌補感情。
旁邊宰相忽然插進來問:“冷宮裡有一位姓朱的宮人,不知貴妃可認得?”
褚貴妃面帶戒備,說:“冷宮人多口雜,我也未必全都認得,不知道宰相說的朱姓宮人是哪一位。”
宰相笑了笑:“就是帶著一個八歲男童的那位。”
皇宮裡別的不稀奇,男孩肯定稀奇。
尤其是在朕一個兒子都生不出來的情況下。
褚貴妃冷著臉不作聲。
宰相又說:“孩子都八歲了,若再聲稱他是沒入掖庭的罪臣遺子,保不准哪天就被拖去淨身充作宦官,屆時只怕貴妃也保不住他了吧。”
褚貴妃終於變了臉色。
朕懂了。
後宮裡有個宮女養了個孩子。
褚貴妃保著他們,對外聲稱孩子是宮女被罰沒為奴之前跟別人懷的,那麼實際上就不是進宮前跟別人懷的。
不是進宮前懷的,那肯定是和宮裡的某個男人生的。
一個宮女在皇宮裡和某個男人生了個孩子,那除了朕還能是誰呀!
這不就是靜靜她母上在家看了無數遍、每次都看得哭唧唧還跟著唱的越劇《宮牆柳》的情節嗎!
宰相送給朕的這份大大的驚喜果然是超驚喜!
朕平白撿了個兒子!
朕不用為了生兒子和後宮三千佳麗們睏覺了!
朕想衝上去給宰相一個大大的涌抱!
不不不,朕並不能給宰相一個大大的涌抱。
那就真的跳進黃河也洗不清拿錯穿一條褲子的關係了。
朕既不想和三千佳麗們睏覺。
也不想和宰相睏覺。
朕只想和皇……
算了朕還是靜靜地自己一個人睏覺吧。
朱氏和她的孩子很快就被帶到朕面前。
朕仔細瞧了瞧這個空降白撿的兒子。
他長得似乎有那麼點像朕,似乎又不那麼像朕。
朕又瞧了瞧他的母親朱氏。
前面朕說過,朕很不願意記得朕從前和妃子們私底下這樣這樣那樣那樣的細節。
朕把這些細節選擇性地遺忘了。
這個朱氏,就屬於遺忘得特別徹底的那種。
朕連她這個人都沒印象了。
朕御駕親臨的消息傳開,冷宮的妃子們紛紛出來見駕。
其中不乏驚喜交加眼淚汪汪想撲過來抱朕大腿的。
朕看著那些眼淚汪汪的臉,發現好多都沒印象了。
朕愈發覺得自己渣到姥姥家了。
朱氏說她原本只是一名粗使宮女,侍於西閣,伺候朕更衣而得幸。
西閣並不是西邊的閣樓,而是對建在房屋西側的廁所的一種委婉雅稱。
更衣前面也說過了,就是上廁所。
朕腦補了一下朱氏被朕臨幸的這個場景。
頓時覺得無法直視。
幸好朕完全不記得了。
第十一章
朕在冷宮裡找回了一個八歲的皇子,這事無異於平地扔下一顆炸彈,不僅後宮天翻地覆,前朝也炸了。
朕有兒子,而且是個已經長大、身體強健的孩子,再立隴西王為皇儲就顯得名不正言不順。
那些站隊站了皇叔、一個勁兒替他說好話的大臣們就很尷尬了。
這些人心有不甘,暗搓搓地跑過來試探皇子,發現他雖然長在掖庭冷宮,但在褚貴妃的教導下早已識文斷字,而且聰明伶俐,新文默讀兩三遍便可記誦,智商簡直不像朕生出來的孩子。
這麼覺得的肯定不止朕一個。
所以免不了有人質疑他的身份。
起居舍人去查檔,發現朕確實在八年前的中元節祭祀夜宴後臨幸過朱氏,與皇子的出生日期一致。
朱氏從有孕到產子,一直是褚貴妃在旁照顧。
褚貴妃雖然被貶為嬪打入冷宮,畢竟曾經是貴妃,後宮活著的妃嬪里地位最高的人。
她作為見證人當然是可信的。
中元節就是七月十五,俗稱鬼節。
古人在這一天也會祭祀拜祖宗,有許多禁忌。
朕看著一群道貌岸然的大臣在朝堂上正兒八經地討論查證朕十五歲時在鬼節的夜晚上著廁所一時興起拉起打掃廁所的宮女來了一發並被一旁圍觀的起居舍人記錄下來這件事的真實性。
朕又想靜靜了。
總之最後大家達成一致,這孩子確實是朕的親生兒子。
朕歡歡喜喜地把皇子領回去,迫不及待想立他為太子。
朕琢磨著,皇子這麼聰明,顯然比朕更靠譜。
這幾年先讓他好好學習,等他稍微大一點,朕就把皇位禪讓給他。
朕舒舒服服地當個太上皇。
然後就可以隨心所欲地盡情玩耍了!
雖然朕當著皇帝,大多數時候也是隨心所欲地盡情玩耍。
但是這個意義不一樣。
在位玩耍朕還有點心虛壓力,退休後玩耍那就是天經地義了!
太上皇也不一定要呆在深宮裡,說不定還能出去遊山玩水看遍大好河山呢!
朕滿心嚮往地YY著退休後的幸福生活。
宰相打斷朕的浮想聯翩,問:“不知陛下打算讓哪位妃子撫育皇子?”
皇子的出現雖然暫時壓制了皇叔的勢頭,但也帶來了新的爭奪。
朝臣們也都看出來了,朕就差把“終於可以撂挑子不幹了”寫在臉上。
朕這個皇帝肯定幹不了多久,不久的未來就是皇子的天下。
皇子在朝中毫無根基。
所以現在絕對是站隊抱大腿的絕佳時機啊!晚了被別人搶占就抱不上了!
一堆人搶著當皇子的老師,語文、歷史、政治這幾門主課被宰相壟斷了之後,就搶著教皇子數學、品德、體育、音樂這些副科。
不但前朝爭得頭破血流,後宮也不閒著。
有媽的孩子像塊寶,當然是自己親娘好啊。
朕把朕的想法告訴宰相。
宰相皺起眉頭:“皇子的生母出身卑賤,連個名分都沒有,恐怕難以擔當如此重任。”
出身卑賤算個什麼事兒,不就是糙根嗎?
朕可不像他們古人這麼狹隘,搞階級歧視。
名分就更好辦了,朕可以馬上冊封朱氏為皇后,反正以後也不會再有別的女人給朕生孩子。
皇后親自撫育自己親生的太子,這樣應該沒什麼可爭議的了吧?
宰相帶著一抹難以名狀的笑容看著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