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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府中這幾日很平靜,對於琉羽再次自作主張的行為,蕭齊不僅沒有處置,而且連責備也沒有,只不過他真真正正將琉羽冷落了,不僅從未回過房間,更不讓琉羽見他的面。

  蕭齊也沒進楓園,偶爾派侍者送些珍貴藥材過去,都是對雁初的傷有好處的,雁初沒有客氣,全部讓丫鬟留下,卻從來不用,倒是西聆君所授的內功她一直堅持在練,每練上一個時辰便覺手腳發暖,全身舒適。這套內功簡直就是針對冰解術專程為她而創的,研創出這麼複雜的內功,需要花費的時日絕對不少,他應該是從很早之前就開始了。

  遺忘的過去,不為人知的真相,想要知道,又害怕知道。

  除夕至,京城雪飛,焰國人喜熱不喜寒,今年除夕天氣偏偏奇冷無比,還不知道外面凍死了多少流民。

  國事歸國事,宮中照例舉辦除夕宴。傍晚時分,蕭齊帶著雁初乘車入宮,至宮門前下車,二人由侍者引著步行進去。

  至殿外,雁初快走幾步,上前攙住蕭齊的手。

  蕭齊側臉看看她,神情溫和:“冷嗎?”

  雁初含笑答:“不冷。”

  蕭齊替她拉了拉衣襟,然後才帶著她走進殿門,迎著眾多異樣的視線,雁初低眉,順從地跟在他身旁,不少大臣過來作禮招呼,早有侍者等著迎接,很快將二人引入座中。

  樂聲婉轉,舞姬們輕擺柳腰一個個在面前晃過,蕭齊面不改色與幾位大臣談笑,雁初一杯一杯為他斟酒,他便一杯一杯地飲,來者不拒。

  百年前那個除夕也很冷,她犯了心疾,他獨自進宮來赴宴,坐在桌旁一直心神恍惚,既擔憂她的病情,又有那麼絲惆悵,若是那美貌妻子此時陪在身邊,定然能教所有人羨慕……僅僅是瞬間的念頭,他很快想起另一個女人,那個柔弱的女人救過他的命,不求名分跟著他,他更應該記掛才是。

  百年光陰,恍如一夢,該發生的不該發生的都發生了,除非時光倒流,否則每個人都必須承擔後果。

  須臾,南王與南王妃到,殿內氣氛霎時一變。

  南王今日身披墨鳳朱氅,領口還鑲著圈極為罕見的、僅產自雷澤國的墨狐毛,頭上一支紅瑪瑙長簪,也裝飾著墨狐毛,隨著步伐悠悠晃動,襯著黑色鬢髮與眉梢笑意,竟透著幾分墨狐的味道,狐中王者,冷酷,魅惑,就這麼簡單至極的裝束,無端令人感到眼前一亮,旁邊精心裝飾過的南王妃反倒被忽視了。

  可巧二人的座位就在蕭齊對面,南王入座後眼睛就沒離開過雁初,南王妃則冷冷地移開了視線假裝不見,好在時辰已到,焰皇攜皇后盛裝露面,立在階上受群臣拜賀後,雙雙入座。

  殿外焰火燃起,殿內歌舞愈急,君臣其樂融融。

  蕭齊忽然起身朝上道:“既是佳節,陛下何不將元君請來同樂?”

  焰皇瞟了南王一眼,顯然很滿意蕭齊的建議:“元君生生世世守護焰國,功不可沒,理應請他老人家來。”

  歌舞自動停止,殿內沉寂下來。

  沒有人去請,可是片刻之後,輕微的腳步聲就響起了,如同敲在心上。

  雁初抬起臉看。

  熟悉的身影,黑袍垂地,近於女相的臉,膚色蒼白,微微捲曲的長髮半散著,幾縷垂下額前,長睫蓋住了眼睛,隱約可見裡面紅色的邪惡的眸光。

  他邁著優雅的步子走到焰皇身邊站定。

  微抿的薄唇不再有弧度,他整個人垂眸站在那兒,神情冷漠,不見生氣,也不見慣常的笑意,渾身散發著妖異邪魅的氣息,已是真正的惡魔。

  殿內僅餘呼吸聲,對於焰邪元君,焰國人都懷著敬畏之心,想當年文朱太祖攻下京城,為奪皇印,幾百高手死在元君手裡,眼下在這大殿之內,他若要殺誰,恐怕也沒人攔得住。

  眾人不約而同地、悄悄地將視線移向南王,暗中為他捏了把汗,南王妃也輕輕咬住唇,桌下雙手握緊了繡帕。

  南王神色如常,起身請奏道:“元君是焰國功臣,臣弟斗膽,請皇兄為他賜座。”

  焰皇慡快地准了,幾名侍者立即搬來小几等物,將座位設至南王身旁,眾人見狀都倒抽了口冷氣,南王妃臉色越發蒼白。

  南王好像並未察覺危機,微笑著坐下,示意侍者為蕭炎斟酒,然後舉杯道:“元君守護焰國皇印多有功勞,文朱成錦理當先敬一杯。”

  焰邪元君的身份非常人可比,他親自敬酒也說得過去,然而蕭炎只是看看面前的酒不動,並不賞臉,緊張的氣氛頓時變得尷尬起來。

  南王毫不在意,自己飲盡杯中酒。

  焰皇終於開口笑道:“王弟一番心意,元君何必推辭。”

  蕭炎這才微微抬眸,端起酒杯。

  成功打壓南王氣焰,焰皇神情愉快,待要說話,忽聽一個聲音響起:“雁初也極敬重元君,想敬上一杯酒,懇請陛下恩准。”

  雖說蕭炎是被她放出來,焰皇一怒之下曾打算對她下手,但如今那條多餘的火靈已被解決,壞事變成了好事,想永恆之間肯插手也是因為她的緣故,焰皇心情頗好,點頭准了:“元君轉世雲澤家,論起來也是定王的兄弟,有何不可。”

  雁初離座,捧著酒杯走到蕭炎面前。

  面對她這番舉動,蕭炎沒有任何反應。

  他還認不認識她?雁初緊緊盯著面前的容顏,以保證沒有放過任何細節,然而那蒼白的臉上全無表情,連一絲細微的變化也沒有,無懈可擊。

  許久不見動靜,雁初又上前兩步:“元君。”

  長長的睫毛顫了下,就在眾人將心提到嗓子眼的時候,蕭炎伸手接過了酒。

  手碰到酒杯的瞬間,團團白霧自杯中冒起!轉眼間,他再次轉動手指,酒杯底朝天,不見有半滴灑落下。

  何等可怖的力量!殿內響起清晰的抽氣聲,眾人駭然,唯獨旁邊南王神色不辨,;冷眼看著雁初。

  焰皇笑容越發深了:“元君何必戲弄雁初姑娘。”

  震懾的目的達到,他也不好做得太過,連忙下令重啟歌舞,眾人勉強賠笑,殿內氣氛這才稍有好轉。

  舞袖帶風來,俊顏無波,唯有那額前鬢邊的長髮隨之顫抖,看上去更加凌亂。

  雁初在他面前站了片刻,默默地退回席中。

  留意到蕭齊身旁只有她,焰皇也意外,想蕭齊必是為安撫越軍才如此,眼下自己又是最依仗越軍的時候,不如助他一把,於是笑問:“怎的只來了雁初姑娘,不見定王夫人?”

  蕭齊回道:“夫人偶染風寒,故而未來,陛下恕罪。”

  焰皇聞言便安撫他幾句,又吩咐太醫去看,皇后也立即賜下金珠補品與琉羽,蕭齊謝恩。

  由於蕭炎的出現,這頓除夕宮宴吃得甚是壓抑,宴席散後,眾人各自匆匆回府了,雁初跟著蕭齊走出宮門,上車坐好。

  焰皇借蕭炎震懾眾臣警告南王,可惜結果適得其反吧,他若真令蕭炎殺了南王,背負惡名不說,誰來牽制蕭齊?既然心懷顧慮,這場戲唱來又有何用?反而襯出了南王的冷靜大度。

  親眼見到這種毫無懸念的較量,不知蕭炎是否也一樣感到無趣呢?

  雁初倚著車壁,閉上眼睛。

  蕭齊道:“他如今身不由己,最好不要過於接近。”

  雁初道:“我明白。”

  除夕佳節,夜已深了,街頭仍很熱鬧,家家戶戶張燈結彩,喜氣盈盈,唯獨定王府內燈燭暗淡,雖說有不少下人被蕭齊放回家過節去了,但堂堂定王府原不至於如此冷清,只不過這些照例應當由琉羽安排,偏偏琉羽近日備受冷落,氣苦之下索性撇開手不管事,就連昨日的宗祠祭祀都是蕭齊自己操辦的。

  蕭齊仿佛想著心事,直到進門後才驚覺氣氛太冷,神色黯了下,轉臉吩咐侍者:“備宴,把燈都點著,燈籠全掛上去,再買些爆竹放吧……”

  “宮裡才鬧過,何必費事。”雁初制止道,“明日登門的客人定然不少,定王須儘快籌備才是,倘若到時還這樣,未免教人看笑話。”

  蕭齊點頭:“你總是想得周到。”

  那年的除夕,她抱病在身,仍替他將府中事打理得井井有條,年宴,祭祀……

  “我先回房歇息了。”雁初作禮告退,卻被他拉住了手臂。

  蕭齊拉著她道:“陪我去家祠上香好嗎?”

  語氣依稀帶了一絲請求,雁初沒有拒絕,二人穿過側門往家祠走。

  祠堂內燈火通明,供案一塵不染,香爐擦得亮澄澄的,能清晰地照見人影,守祠的家僕們早已依照舊例準備好一切,見到雁初,眾人都儘量掩飾著驚訝之色,規規矩矩上來伺候,一名家僕點燃了香,恭敬地遞到二人面前。

  雁初靜靜地看著,並不伸手去接。

  蕭齊亦是緊盯著她,眼底隱約有光華閃爍。

  夫貴妻賢,本應是人人稱羨的佳侶,到頭來落得如此結局,為別的女人放棄妻子性命,夫妻恩義已斷,家不成家,他一心維護雲澤族的榮耀,最終卻要親手葬送了它。

  蕭齊垂了眼帘,接過香獨自上前祭拜,完了輕聲道:“求親是我的主意,二老並不知情,夕落莫怪他們。”

  雁初道:“逝者無過,越夕落會明白。”

  蕭齊點點頭:“走吧。”

  雁初順從地跟著他走出門。

  從祠堂到府中,短短的距離,蕭齊走得很慢很慢,終於,二人行至廊上分手,蕭齊仍是獨自去了書房,雁初回到楓園,發現園中燈火通明,小樓壁上也貼滿了年畫,一派喜慶場景,原來紅葉和幾個丫鬟因為離家遠,沒能有機會回家過節,於是合夥準備了一桌酒菜,專等雁初回來開宴。

  丫鬟們打來熱水,雁初洗過臉,含笑坐到桌旁:“我才從宮裡回來,有些乏了,怕掃你們的興,今日你們別拘束了,隨意玩耍吧,不必管我。”

  紅葉忙道:“我們還買了許多焰火爆竹,姑娘等著看我們放爆竹吧。”

  知道雁初身體不好,紅葉早已囑咐過,丫鬟們鬧歸鬧,都沒有強行要她喝酒,雁初飲了幾杯便放下,單手托腮,彎了嘴角聽眾人說笑。

  越家這一支人少,過除夕其實比別家都熱鬧,父親一定不會忘記將盧山叔和沒回家的部將們拉來,喝酒,放焰火爆竹,那時的紅葉還叫晚楓,很會講笑話,秋影只坐在角落悄悄看哥哥,哪件她不知道的……

  “夫人!夫人且慢!”

  回憶被打斷,雁初嫌惡地皺眉,冷冷地抬起眼帘看。

  “夫人她……”一名侍者匆匆跑來,“雁初姑娘先避一避吧……”

  第二十六章 藥

  數日不見,琉羽顏色憔悴,再無精心修飾的美貌,服底是滿滿的恨,蕭齊原本吩咐人看著她,也不知道她怎麼跑出來的,手裡舉著柄長劍,行動間真的不管不顧,幾名侍者都被她砍傷了,其餘人也不敢阻攔,當然這也有緣故,所有人都知道這兩個女人的事管不得,無論傷了誰都沒好處,反正一個身懷武功,出不了大事,所以才假意做出攔不住的樣子,先來報信。

  蕭齊只帶雁初進宮赴宴,琉羽就已經氣個半死,誰知緊接著又聽二人入家祠祭拜的事!除夕夜之禮,蕭齊這是告訴所有人,他的妻子是越夕落!越夕落,這個名字她恨之入骨。這個女人有什麼妖法,沒得到蕭齊,卻能讓他百年不忘,掉進冰流都不死,這麼快又奪走了他的心?

  她不明白,明明自己已經如願以償了,明明蕭齊選擇了自己,為什麼越夕落回來,一切都變了樣?她才是最愛蕭齊的女人,蕭齊是她的全部,沒有蕭齊,她就什麼都沒有了,都是因為這個越夕落!

  因絕望而生出瘋狂的念頭,琉羽抱著同歸於盡之心,隔著桌子就舉劍往雁初砍去,只聽“砰”的一聲,碗碟酒萊被震得摔碎在地上,她雖然沒有習武,但此刻拼命用盡全力,桌予竟被砍出了一條深痕。

  雁初輕鬆地避開劍,待要動手,紅葉擋在了她面前。

  琉羽冷笑:“一個丫鬟,找死!”

  手臂受傷,鮮血急涌,紅葉忍痛將雁初推出門,邊推著她跑邊低聲道:“她傷了我,定王必會安撫姑娘,若姑娘傷了她,定王難免要誤會,姑娘還是先避一避的好……”

  雁初似是躁,不等說完就推開她,側身並指奪過砍來的劍,抬腳就將琉羽踢下了池塘。

  眾侍者嚇得冷汗直冒,萬萬想不到她會來這一出,完全不顧蕭齊的看法,對琉羽出重手,如今事情鬧大了,就算蕭齊再縱著這位,琉羽畢竟是側妃,怎能容她出事?

  兩名侍者待要上去搭救,卻見雁初隨手丟開劍,看著水中掙扎的琉羽冷冷地說道:“要換我的命,你的命還賤了些。”

  聲音寒徹骨,眾人聽到耳朵里,只覺得自己也仿佛泡在了水裡,哪裡還敢去救?

  琉羽已經嗆了好幾口水,跟來的幾個丫鬟哭叫著要拉她,無奈力氣有限,遲遲救不上來。

  “發生何事,亂成這樣?”嚴厲的聲音響起。

  救星到,眾人自動讓開路。

  走來見到這場景,蕭齊也是一愣,呵斥眾人:“還站著幹什麼!”

  眾人這才慌忙將琉羽救起來,寒冬天氣,琉羽泡在水裡沒多久,也已經凍的不輕,面色青白,渾身哆嗦,看到蕭齊,她越發失神:“我又錯了對不對?蕭齊,我不這樣做。你就不會見我是吧?”

  蕭齊不答,吩咐丫鬟:“送夫人回房,請醫者。”

  琉羽見他還是沒有回房陪自己的意思,終於哭道:“蕭齊!為什麼這樣對我,你忘了對我說過什麼嗎?你說你娶越夕落是情勢所迫,你最喜歡我,會永遠對我好……為什麼到現在你還向著越夕落?她要害你,你為什麼還護著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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