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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扯扯身上的披風,蓋住她:“冷不冷?”

  “不冷,你冷嗎?”

  “不。”

  .

  睡了醒,醒了再睡,不分晝夜,時間儼然成了個多餘的東西,完全感受不到,仿佛只是過了幾個時辰,又仿佛已經過了好幾百年。

  每次醒來,小丫頭都會輕輕喚他,他便應一聲,然後又歸於沉寂。

  不知何時起,那聲音開始變得有氣無力。

  懷中人在發熱,金還來感覺到了,輕輕搖她:“靈靈?”

  她迷糊地應了聲。

  “餓了?”

  “沒有,我只是……很渴。”

  金還來沉默片刻,伸手探向腰間,那裡有幾片薄如柳葉的刀刃,是平日隨身備的暗器。

  黑暗中,手突然被抓住。

  “不要,我才不渴,”虛弱的笑聲里,她似乎清醒了過來,緊緊抓住他那隻手,力氣竟也不小,“看,你不肯說真話,我知道你會救我的,可我不要喝你的血。”

  沉默。

  金還來悶悶地哼了聲:“我會給你喝?你故事聽多了!”

  “我想過了啊,我也不給你喝,我們一起死,”聲音又弱下去,“我要你陪我。”

  黑暗中,金還來不再說什麼,縮回手,緊緊抱住她,微笑,或者這種死法也不錯,這種時候還有人願意陪著你,想那麼多做什麼。

  手指緩緩從那滾燙的小臉上撫過,他俯下臉,尋找她的唇。

  冷不防耳畔“豁啦”一聲響,隨之而來的,是強烈刺目的光線,同時有風灌入,帶來久違的新鮮空氣,由於久不進食,身體十分虛弱,如今陡然受到刺激,金還來反覺得有些暈眩。

  來人先是發愣,隨即大叫一聲,火把一丟,轉身就跑。

  金還來猛地驚醒,來不及想太多,立即提起全身力氣,抱著邱靈靈如箭一般竄了出去。

  .

  半夜,金園某個房間傳出大笑聲。

  “你他媽笑夠了沒有!”金還來終於忍不住怒吼,一腳踹過去,“滾回去笑!”

  江小湖閃開:“喂,就算打攪你的好事,也不用這麼狠,要殺人滅口吧。”

  金還來惱火:“你眼睛瞎了,沒見她當時正在生病?”

  江小湖忍笑:“我知道,你是想治病。”

  金還來也尷尬了,板起臉走了幾步,雙手抱胸:“我道每次去天水城,一件看得入眼的寶貝都沒有,原來被你小子藏到那地方去了。”

  江小湖拉過椅子,重新坐下:“有小偷光顧,當然不能把好東西擺在外頭。”

  金還來冷笑:“幸虧本教主大發慈悲,沒撕了你那本破書。”

  江小湖嘆息:“破是破了點,想要它的人可多得是,如今打碎我的玉匣,壞了我的機關,也盡夠了,總是你不該擅自闖進去,若非我今日突然想起來去看看,只怕就險了。”

  將近五天,金還來不語,回想也覺後怕。

  江小湖看看床上的人:“打算怎麼處置你這小小老婆?”

  金還來居然臉紅了,沒好氣:“你是女人?婆婆媽媽多管閒事!”沉默半日,又補了句:“我不知道,或許……也沒什麼不好。”

  .

  醒來時已是第二日早上,金還來覺得鼻子發癢,睜眼,邱靈靈正趴在對面桌子上看著他笑,手上托著盤香噴噴的點心。

  臉瘦了許多,尖尖的下巴,然而那笑容依舊甜美,充滿生氣,金還來不由看得入神,陪著一起死固然了無遺憾,但繼續活著更好,至少能天天看到這張笑臉,也是件賞心悅目的事。

  “不餓嗎?”邱靈靈催他,“快吃了,我們去看師父。”

  金還來“恩”了聲,移開目光,探手入懷,可當東西握在手裡的時候,他卻又遲遲拿不出來,第一次正式送東西,怎麼說才好?某些話在很多年前就已經忘得一乾二淨了。

  邱靈靈奇怪:“你怎麼啦,沒事吧?”

  金還來尷尬地搖頭,決定還是用平日的方式,直接丟給她,蝴蝶紫玉釵天底下僅有一支,反正小丫頭肯定會高興的。

  準備完畢,他咳嗽一聲——

  啞仆匆匆闖進來,神色驚慌。

  無端被打擾,金還來頗有些火,但他很快反應過來,知道必定出了大事,否則啞仆絕對不敢這麼放肆,於是把東西放回去:“有事?”

  啞仆比劃著名,遞給他一個傳遞鴿信用的薄皮鐵筒,上有退身谷的特殊花紋,打開,裡面抽出張紙條。

  只有兩個字:病危。

  回首舊夢寒

  退身谷的石屋外跪了二十幾個人,“銀玉錢財”四大護法,還有總壇各壇主舵主,俱十分恭敬,面上或多或少都有悲痛之色,金越一生行事雖狠辣,教中不少人恨得咬牙,卻也不得不承認他為千手教付出的心血,多少也有三分佩服在裡頭,一代教主,在位整整三十七年,使得幾成散沙的千手教有了今日的復興局面。

  惟有邱靈靈全然一片真心,落淚不止。

  兩個徒弟失蹤五日,平安回來,金越總算放心,精神面色都好了些,邱靈靈不明白,其他人卻都知道這是迴光返照了,倒是他平日待僕人們甚寬,此刻盡皆垂淚。

  大限將至,金越自己反不以為然,沐浴更衣後,笑著將眾人分別叫進去囑咐了幾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自是無人不服,皆面色黯然,他再吩咐了小徒弟一些話,送了幾件東西,接著便令她帶著眾僕人都退出去,惟獨留下金還來。

  房門掩上。

  頭一次見到教主真面目,各護法壇主也算大開眼界,然而他師徒二人究竟在裡面談什麼,卻是無人知曉,也無人敢探聽,想必都是教中大事。

  籬笆外,青青的翠竹隨風搖曳,沙沙的聲音如同嘆息,整個退身谷瀰漫著一種濃濃的悲傷。

  房間裡半日沒有動靜。

  邱靈靈忍不住抬頭張望,大大的眼睛已經紅腫,小臉上更多的卻是緊張與從未有過的焦慮之色,她直直盯著那扇門,門緊閉著,強烈的不安在心中縈繞,卻說不清楚什麼原因,那種陌生的感覺讓她害怕,且讓她茫然。

  門終於開了。

  眾人忙抬起臉,卻見金還來靜靜站在門裡,一襲黑袍襯得俊美的臉也陰暗了許多。

  他緩步走出來,吐出兩個字:“厚葬。”

  眾人愣。

  “老教主歸天了!”不知誰先明白過來,頓時悲聲四起,除了一向敬重金越的錢護法尹飛等人,平日再恨他的人此刻也黯然,帶了些真切的傷感,邱靈靈大哭,想要進門卻被僕人攔下。

  金還來仿佛對這一切視若無睹,面無表情,語氣平靜:“後事,就由財護法料理吧。”

  說完逕自離去。

  老教主歸天,教主身為親傳弟子,就這麼走了?眾人頓時連傷心也顧不上,俱驚疑不已,連邱靈靈也抹了眼淚,詫異地望著他的背影。

  .

  我以為我沒有過去,那些事就如同一場夢,已漸漸離我遠去,然而當我找到了新的夢,真正準備拋棄它的時候,它卻又找回來了。

  黃昏,金還來躺在竹林里,聽頭頂風吹竹葉的聲音,還有,竹葉與地面摩擦的聲音。

  知道事實的那一刻,他以為他會親手殺了那個垂死的老人,他尊敬信任的恩人師父,斷送他的一切,卻救了他的命,給了他一個江湖上人人羨慕的身份,彌留之時卻又把這樣一個殘酷的真相告訴了他。

  沒有想像中的激動與憤怒,他就是覺得冷,徹骨的冷。

  怨誰?縱然別人責怪唾罵他,卻還是有人憐憫地送上飯食,縱然她不夠信任他,卻還是為他的生死擔心,五年,整整五年,一個柔弱的人怎樣忍辱度過,只為追尋他的下落,終於在丈夫的冷落與嘲諷下鬱郁而死。

  從始至終,沒有人拋棄他,他自己拋棄了自己。

  “永生不負”,溫柔的聲音從未這樣清晰過,早該知道那是個怎樣的女子,一直怪責她的不信任,卻不知道,原來是他不夠信任她。

  金還來慢慢坐起。

  “金還來——”呼聲夾雜著竹聲,由遠及近,然後在耳畔縈繞,可以清晰地分辨出其中的焦急與擔心。

  僅僅相隔一叢翠竹,卻是誰也看不到誰。

  他緩緩地,再次躺下,與暮色拋下的陰影融為一體。

  對不起,我找回了過去,不能帶著它擁抱你,拋棄它,卻會叫我內疚。

  .

  小閣樓上,重簾之中。

  “真的死了?”早知道金越的病情,如今得到消息,公子並不太意外,只是皺了下眉。

  劉白道:“訃告已經出來,公子放心,聽說金越早有遺言,不令舉哀服喪。”

  公子笑:“這倒的確像是那老兒的行事,派兩個人代我前去弔喪。”不服喪就好,否則死了個老鬼,倒耽誤我的好事,不是留著她替你送終麼,如今可送完了。

  劉白答應著,想了想又道:“有件事屬下覺得奇怪。”

  公子揚眉。

  劉白道:“金越既死了,金還來是他的親傳弟子,此時理應在教中主持大局,誰想他竟人影不見,入殮落葬的事全丟給了四大護法料理。”

  公子似有些興趣,正要說話,卻有人進來稟報說程曉琳來了。

  “就說我在午睡,叫她先回去。”

  “是。”

  待那人下去,劉白猶豫了一下,覺得有必要提醒:“老夫人與程老夫人是要好的親姊妹,恐怕未必會待見靈靈姑娘……”

  公子桃花眼微斜,打斷他:“我發現,你越來越像個女人了。”

  劉白寒:“屬下……”

  公子含笑,拿摺扇拍拍他的肩膀:“不必擔心,以你的姿色,沒人敢打主意。”

  劉白爆寒:“公子……”

  公子側過身:“一個男人若連自己的女人都護不了,還出來做什麼生意,不如乖乖回去抱孩子算了,你說是不是?”

  劉白尷尬。

  公子輕笑一聲:“人活在世上,豈能面面周全,易家三夫人的位置可被很多眼睛盯著呢,若凡事都由別人安排,我還活著做什麼。”

  .

  章颱風月,花容柳色,歡聲笑語中,江小湖摟著一位美麗女子下樓,準備去賭幾把,誰知正好與迎面上來的人打了個照面,那人只看了他一眼,什麼也沒說就要走。

  江小湖忙扯住他,陪笑:“正要找三哥借幾兩銀子,待小弟翻本,必定還你!”

  那人沒好氣:“滾,老子沒錢借你!”

  江小湖愁眉苦臉:“前日輸太多,小弟也實在沒法子,若連三哥都不肯幫我,我只好去找三嫂了。”

  那人噎了噎,惱火:“行行,上來拿。”

  江小湖喜笑顏開,立即囑咐身邊的美女兩句,歡歡喜喜跟著他上了樓。

  房間裡原本有位美麗姑娘,金還來進門便找個藉口讓她出去了,然後轉向江小湖,不耐煩:“有話快說,有屁快放。”

  江小湖嘆氣:“我知道令師去世,你……”

  “死了正好,”金還來打斷他,往桌旁坐下,“你找我就是說這些?”

  江小湖愣了愣,苦笑:“靈靈說你去淮安城了,幾時回來的?”

  “前天。”

  “沒回去?”

  金還來看他一眼:“你是我老婆?”本教主幾時回去,關你屁事。

  江小湖無語,喃喃嘀咕:“前日還好好的,真他媽撞鬼了!”

  金還來懶得理他:“那什麼千年暖玉杯的事怎樣?”

  經他一提,江小湖也記起正事:“照先前說好的,八大水神沿途護送,想來下個月便抵達清江城,到時候他會親自率人前去迎接。”

  金還來道:“行,我去替你取回來。”

  江小湖點頭:“我會事先跟他打招呼。”

  金還來冷眼:“打什麼招呼,本教主怕他不成?能解百毒,真有那樣的寶貝,我也定會從他手上搶過來,你不用多說。”

  江小湖苦笑:“好歹他也算是天水城主,你……”

  金還來打斷他:“他武功的確比我高,但我要取他的東西也未必是難事,你告訴他,若我不能從他手上取來暖玉杯,便替他解了‘半月露’。”

  江小湖板起臉:“被他宰了可怨不得我。”

  金還來哼了聲:“你確信,這樣能把那個人引出來?”

  江小湖道:“他早已知道千手教派了人跟著我,必定以為你們也想要那件寶貝,對付千手教不容易,此時你若與水風輕結怨,他必會找水風輕作幫手。”

  金還來道:“有道理。”

  江小湖露出一臉鬱悶之色,移開話題:“跟你說,我他媽的快要有個老婆了。”

  金還來愣了愣,發笑:“誰?”

  “小時候爺爺曾替我訂了門親事。”

  “蘭家的那個?”

  “正是那位大小姐,好象叫蘭心月,”江小湖苦惱,“那女的方才派人來,說她要過來嫁給我。”

  金還來奇怪:“就你現在這模樣,蘭大老爺會同意?”

  江小湖瞪眼:“我怎麼模樣,我英俊風流,多少女人倒貼!”停了半晌,又泄氣:“其實他老人家的確不願意,我們也早就退了親的,他本已替大小姐另選了門好親事,但那丫頭偏要學什麼貞潔烈婦,說非我不嫁,跟她老子鬧翻了。”

  金還來忍住笑,拍他肩膀:“這麼厲害,你自求多福。”

  江小湖想了想,又不在意了:“放心,我是沒用的江小湖,這麼窮養得活誰,嬌滴滴的小姐過來也要被嚇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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