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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金還來瞪眼。

  .

  大約是日頭太烈,慘白的小臉竟生動許多,這情景,讓金還來又想起了那夜,小丫頭在月光下喝酒,笑容卻如陽光般燦爛。

  酒沒喝到一半,那雙大眼睛已是半開半合了:“金還來,我……還是想睡覺。”

  金還來接過杯子放到旁邊,淡淡道:“那就睡吧。”

  邱靈靈摸摸他的臉:“你也好幾天沒睡,是不是也很困?”

  又被輕薄一道,金還來沒有躲開:“我不困。”

  精神果然是超越肉體的,幾天不休息,仍可以保持精神十足,但肉體上的表現卻很明顯,俊臉上神情同樣睏倦,顏色暗淡,眼圈已經發黑。

  邱靈靈看了他半晌,忽然直起身湊到他耳邊:“天天都喝藥,我病得很重對不對?”

  小丫頭到底不糊塗,金還來點頭:“對。”

  “那我先睡,醒了再喝藥,好不好?”

  “好。”

  “你也睡吧。”

  “好。”

  她不放心地囑咐:“記得叫醒我啊。”

  金還來看池水:“我儘量。”

  得到承諾,她放了心,幾乎在閉上眼睛的同時就睡著了。

  實在太睏倦,進入睡眠那一刻,小臉上瞬間流露出來的,是一種解脫的神情,細密的睫毛,唇邊的笑,無處不透著恬靜的美,所以有句話,一個人在睡著的時候是最動人的,沒有心思,沒有算計,沒有愁苦,那種輕鬆平和的表情,許多人醒著的時候都沒有。

  我希望我能叫醒你,但世上有個詞叫無能為力。

  金還來緩緩低頭看了她一眼,很快又移開目光,望著池上清波,正午的陽光有點強烈,他卻絲毫感覺不到熱,因為懷中人身上散發的寒氣越來越濃,透過他的衣衫,滲入肌膚,直涼到心裡。

  看看,這世間有很多事都是你不能左右的,一夜之間你可以變得一無所有,身無分文,所有人都離開,現在有錢了,願意陪著你的人仍會被奪走,再多的錢財也留不住,生離,死別,都這麼湊巧的出現在一個人身上。

  金還來搖頭。

  別,別這麼想,小丫頭只是失去親人,才會對他有著本能的依戀,而他也只是貪戀她的陪伴罷了,就好比離群的雁,走到一起可以暫時作伴,她需要他的保護,他卻覺得有個東西陪著感覺還不錯,僅此而已,既然沒打算永遠留在身邊,那麼她遲早都會離開,早點晚點也沒什麼區別吧?

  金還來默然。

  不,我寧願她活著離開。

  .

  夕陽西斜,地上的人影漸漸被拖長,幾個啞仆站在遠處,遙望這邊,神色似乎也有些難過,小姑娘跟他們都太熟了。

  不知何時,懷中散發的那股寒氣已經弱了下去,金還來一直沒有動,也沒有低頭看,他答應叫醒她,但沒有勇氣去叫。

  直到她輕微地動了下。

  目光一窒,他緩緩垂首,輕聲:“靈靈?”

  沒有動靜,似乎剛才感受到的都是幻覺,她沉沉睡著,由於夕陽的映照,那蒼白的小臉上居然有了一絲淺淺的血色。

  微弱的氣息竟有種不真實的感覺,遲疑著,他忍不住抬手撫上那張臉。

  原本冰涼的臉竟有了溫度!

  金還來倏地轉過臉,眼睛直直盯著身旁的酒罈,不會,那麼強烈的陰寒之氣,豈是區區幾杯酒就能解決的,但小丫頭一直在自己眼皮底下,哪裡見她碰過別的東西?

  壇中還剩少少的酒,他一隻手提起晃了晃。

  酒罈重重地摔到地上,裂成好幾片,酒水四濺,芳香四溢,同時有東西一骨碌滾了出來,映著太陽,顏色愈發鮮艷美麗——那是只火紅的蟾蜍。

  金還來呆了半日,微笑。

  老天你玩我吧,要金大爺表演生離死別?

  長時間維持一個姿勢,雙腿已經有些僵硬,心情卻是從未有過的暢快,金還來緊緊攥著火蟾,抱著小丫頭站起來,忽瞥見遠處觀望的那幾個僕人,不由怒目。

  媽的表演看夠了吧,本教主剝你們的皮!

  .

  火蟾,原產關外沙漠濕熱之地,斂日月精華,其性至陽,去寒解毒之良藥。這種稀世寶貝無論到誰手中,都會好好收藏愛如珍寶,只不過這隻火蟾偏偏意義非凡,代表了當初金大教主扮女人的屈辱歷史,自然不受待見,不知丟在了哪個角落,被間歇性遺忘掉,想是小丫頭無意中拿著玩,不知怎的竟掉進了酒罈里。

  金還來抱胸:“是不是覺得很失敗?”

  “想不到,真他媽的想不到……”金越一臉挫敗,將火蟾丟還,喃喃地罵,“老夫苦思多年的難題,就這麼區區一塊破石頭就解決了。”

  見他眼睛周圍也有淺淺的青黑色,金還來不忍,還是說了實話:“只用它也不行,須配著藥,你老的苦心沒有白費。”

  金越點頭:“這是自然。”

  說話間,邱靈靈飛快從門外跑進來,肩上挎著個包袱,小臉已恢復了血色,大大的眼睛神采飛揚:“金還來,東西我都準備好啦!”

  金越揚眉,怎麼回事?

  金還來輕描淡寫:“我要帶她回金園。”

  金越微愣,陰陰笑:“總算帶回去養了。”

  金還來怒目:“放屁,本教主只是擔心放在你這兒,將來又生出什麼事,麻煩!”

  金越哼了聲,嘆息:“老夫收徒不慎,大徒弟做了教主,沒人孝順就罷了,如今連小徒弟也要被搶走,誰給老夫揉肩捶背?”

  他這麼說,邱靈靈真猶豫了:“那我……”

  金還來舉起一隻拳頭,微笑:“弟子願意天天過來,替你老人家捶背。”

  金越噎了噎,揮手:“走走走,都滾遠些!”

  “多謝。”金還來轉身,拉起遲疑的邱靈靈就走。

  臭小子!金越瞪著二人的背影吹鬍子,老天,賞我一個恭敬孝順的徒弟吧!

  祈禱果然靈驗,邱靈靈很快又跑回來,扶著門框,沖門裡眨眼:“師父你別生氣,我會經常回來看你的。”

  “看個屁!”一隻手將她拉走。

  .

  有名的茶樓,樓上是雅間,只有兩個客人,一主一仆。

  “正如公子所料,那崔有元聽見咱們肯給兩成利,高興得不得了,當下就同意把崔家茶葉的經營讓出來……”劉白站在旁邊細細稟報,滿臉敬服。

  桌上茶水半點未動,公子安坐窗前,斜斜瞟著樓下大街,也不知道有沒有在聽,臉上表情並無意外,始終只是淺笑,一個習慣勝利的人所特有的笑。

  劉白知道他的脾氣,不再多講,試探:“要不要寫封信給老爺……”

  公子忽然打斷他:“千手教果然無毒不克。”

  見他冒出這樣一句無關的話,劉白莫名其妙。

  公子收回視線,愉快地吩咐:“再叫他們沏壺好茶來。”難得小貓撿回一條命,真是讓人大開眼界。

  劉白習慣性地壓下疑惑,答應著就要出去,哪知還未轉身,就有個黑影從門外跑進來。

  “易輕寒!”

  .

  響亮的呼聲中,劉白差點趴下,不是吧,你以為公子長相親切,就真不當回事兒了?小野丫頭竟敢直呼公子名諱!

  小丫頭直接忽略他,大眼睛鎖定公子,欣喜:“太好了易輕寒,我正想去找你!”

  公子笑而不語。

  顯然她這麼稱呼並沒別的意思,主人若計較未免顯得小氣,但也不能總讓她這麼叫下去,於是劉白只好代為提醒:“休得無理,這是我家三公子。”

  “三公子不是易輕寒嗎?”邱靈靈疑惑,望著公子,“你不叫易輕寒?”

  見她一口一個“易輕寒”,劉白幾乎要暈倒,指著她,手指抖抖抖:“你……你……”

  公子含笑打斷他:“沒錯,我就是易輕寒。”

  倒是邱靈靈自己想起了禮貌問題,遲疑:“這麼叫不對嗎?你比我大,又是我們千手教的朋友,該叫大哥?”

  劉白鬆口氣,算你明白,叫大哥是抬舉你了!

  “叫易輕寒也無妨,”公子面不改色,桃花眼中眼波流動,很是友好親切,“那我叫你靈靈?”

  邱靈靈笑了:“好啊,我也喜歡叫易輕寒。”

  劉白吐血,你們兩個,沒大沒小……

  .

  待劉白出去叫茶,房間只剩了二人,公子抬手讓她坐,哪知邱靈靈反倒不自在了,站在原地不動,眼帘低垂,抿著嘴,雙手藏在背後,一副很不好意思的模樣。

  公子忍笑打量她,不說話。

  假小子的裝束似乎從未改變過,白嫩的小臉上泛著幾絲紅暈,小黑貓,在男人懷裡不著急,此刻怎麼會害羞?

  邱靈靈輕咳,含糊道:“那天謝謝你救我啊……”

  公子恍然,對,一次沒撈到好處的“英雄救美”,反倒又賠了一百多萬銀子,照理說,自己身上發生這種意外的機率實在很低,如今竟接連出現兩次,由不得印象不深刻,但他還是很有風度:“易家與千手教素來交好,區區小事,何必放在心上。”

  邱靈靈“恩”了聲,將藏在背後的右手遞給他,手上是一塊晶瑩碧綠的翡翠:“這個給你。”

  公子更意外。

  邱靈靈眨眼解釋:“我也不知道這塊比不比得上你原來那個,他們都說是珍品。”

  公子皺眉:“你偷這個,就是要拿它賠給我?”

  邱靈靈點頭:“其實早就想拿來給你,可前幾天我病了,記得那天給過你的,你怎麼又還我了。”

  原來這才是小丫頭冒險偷翡翠的緣故,她還真記著賠償的事,但堂堂易家三公子既然肯放了你,又豈會再要你的東西,公子不語,饒有興味看著她。

  邱靈靈也不管別的,上前拉起他的手,將翡翠放到他掌心,再合攏,拍了拍:“我弄壞你的東西,謝謝你沒怪我。”

  被柔軟細膩的小手拉著本是件愜意的事,可聽到這番話,公子又哭笑不得,謝我?你若聰明些,就該知道上次我放過你,只是因為夠不上衣冠禽獸的水準而已,當真以為誰都能從我身上偷東西?你如今這些動作表情,很容易讓男人變成衣冠禽獸。

  見他沒表示,邱靈靈忙問:“不夠嗎?我今後再想法子……”

  “夠了,”公子微笑著打斷她,不動聲色地縮回手,移開話題,“你可好些了?”

  “我嗎,已經好啦。”邱靈靈往旁邊坐下。

  “如今能解‘半月露’的,恐怕也只有你們千手教了,金教主果然高明。”半是恭維。

  “什麼‘半月露’?”奇怪。

  意外太多,公子不再驚訝:“你的病怎麼治好的?”

  邱靈靈一本正經:“吃藥啊,還有喝酒。”

  公子頷首:“原來你還會喝酒。”

  “當然,我很會喝酒,”邱靈靈頗為得意,望望窗外,放低聲音,“其實平日師父不讓我們喝,我偷偷喝的,要不我請你?”

  正巧劉白進來,她立即跑過去遞上一錠銀子:“你去幫我叫壇酒來好嗎?”

  好歹我也是公子的親信,誰不給三分面子,你個小丫頭片子居然大模大樣拿我當下人使喚,當我跑腿的?劉白沒好氣:“姑娘,這是茶樓……”

  “倘若我沒記錯,”公子側臉打斷他,微笑,“這兒也兼賣酒吧?”

  劉白無言,不敢再堅持實事求是的作風:“好象……是有賣的。”默默接過銀子,轉身,公子的消息來得真是神速,我怎麼就沒聽說這茶樓也賣酒……

  “別,不要這茶樓里的,”邱靈靈慌忙拉住他,囑咐,“要一品堂賣的汾酒,那才是最正宗的,記得,千萬別買錯啦!”

  還是行家?公子忍笑:“快去快回。”

  劉白鬱悶地應下,瞪邱靈靈一眼,鼻子裡哼了聲,快步就走。

  英雄作賭鬼

  天色漸晚,華燈初上,夜市已張,公子悠然坐於窗前,欣賞樓下夜景,不時又將目光移回對面的小醉貓身上。

  一壇酒還未喝到一半,傳說中那個“很會”喝酒的人已經先醉倒了,此刻她正以一個不怎麼雅觀的姿勢趴在桌子上,手臂枕著腦袋,半邊粉臉映著燈光,漂亮得如同沉睡的桃花。

  這究竟是不是個十六歲的大姑娘?公子覺得有必要研究,看身體的確差不多,但某些方面她根本就是無知,還毫無防備地和男人喝酒,可見平日裡必定極少出來,幸虧是金還來的師妹,否則在教中只怕早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了。

  一個夥計走進門,為難:“這天就要黑了,兩位是不是……”後半句話在劉白丟銀子的同時吞了回去,改為陪笑:“兩位坐,多坐片刻也無妨,要不要小的再換壺好茶來?”

  劉白揮手打發他走,然後過來:“公子,天黑了。”

  公子隨口道:“‘半月露’陰毒至極,連衛先生都束手無策,想不到金還來真有這本事,你難道不意外?”

  劉白笑:“其實屬下早就聽人說了,千手教教主能解‘半月露’。”

  笑意仍在唇邊,公子側臉看他。

  發現說漏嘴,劉白開始擦汗:“屬下……只是道聽途說來的,一直沒當真,因此那日也不敢多嘴……”

  就在他認定自己即將倒霉的時候,旁邊忽然有了響動。

  “我怎麼在這兒?”邱靈靈揉眼睛,莫名望著二人。

  劉白慶幸,好丫頭,醒得太是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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