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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又快堆滿了,地上幾無落腳之處,散著無數珍珠寶石,有些寶貝連他自己也忘了名兒。
金還來抓起一把珍珠:“我不是好人,哼哼,好人……”
終於後悔了?雖然知道這種話遲早會從小丫頭嘴裡說出來,真正聽到的時候,還是有點失望,我是賊王,居然有人想要我做好人,呵,一個賊的死活誰會關心,小小丫頭算什麼東西,膽敢對本教主出言不遜,蹬鼻子上臉,還真把自己當盤菜,你是好人還不給賣jì院,金還來第一次心痛起銀子,十萬兩贖個不知好歹的丫頭,賠了!
頭頂傳來鴿子“撲撲”飛過的聲音,金還來閉目養神。
不多時,啞仆敲門。
門是半開著的,金還來伸手:“丟過來。”
習慣他的方式,啞仆果然揚手丟了件東西給他,退下了。
金還來伸手撈過,那是支不足兩寸、小拇指粗細的薄皮鐵筒,上有退身谷的特殊花紋標記,顯然是綁在鴿子身上傳來的。
“老傢伙又有什麼事!”屢次被捉弄,金還來沒有好脾氣,原想置之不理,然而在手裡攥了片刻之後,他還是刮去封蠟,“啪”地彈開蓋子,從裡面抽出張紙條。
紙條上只有兩個小字:失蹤。
金越擅長用簡單的句子表達複雜的意思,由於其藏頭略尾高深莫測,一個詞語往往可以引申出多重含義,這就需要聽話的人具備相當的理解力與判斷力,教中護法壇主能有今日的智商和根據上司臉色辦事的自覺性,多是他的功勞。
金還來沉默半日,揚手將紙條丟出窗外,口裡喃喃道:“關我屁事!”
三秒鐘之後。
“麻煩!”他暴躁地站起來,大步走出門外,門被重重摔上,震得旁邊架子上一隻羊脂玉瓶滾下,摔得粉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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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冬的風帶著寒意,從頭頂上空掃過,退身谷中仍是一片蒼翠,進谷之後,金還來冷靜不少,發現事情不太對勁,開始懷疑其中問題,退身谷設有陣法,不知道的人根本進不去也出不來,小丫頭怎會失蹤,別又上了老傢伙的當吧?
好歹人是自己送來的,若真出了什麼事,也不太妙,金還來嘆氣,都已經來了,不如瞞著老傢伙先找找,弄清情況再說。
一道黑影在房頂樹梢飛掠,避開僕人們的眼睛,悄然落在邱靈靈的房間門口。
門開著,房內空空。
金還來心裡“咯噔”一聲,暗叫不好,若說小丫頭知道出谷的路,他是不信的,老傢伙再荒唐,事情輕重還是明白,絕不會把出谷的路告訴她,任她亂跑。
這谷中一糙一木老傢伙是最熟悉的,連他都說失蹤,可見也派人找過,她會跑到哪裡?
浣雲潭!
猶如一道電光劈過腦海,來不及想許多,他以最快的速度向溪邊衝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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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亮的溪水從高處瀉下,匯聚成潭,閒雲倒映潭中,如浮在水裡的輕紗,因此得名浣雲潭。潭邊都是光滑的大青石,稍不注意就容易失足掉下去,當初習武,曾跟著金越來谷中住過一段日子,有一次不留意就摔了下去,幸虧他熟知水性,輕功又好,這才沒有出事。
金還來落在潭邊,迅速掃視四周,待看到旁邊石頭上那道淺淺的滑落痕跡時,胸口仿佛被什麼東西重重擊打了一下,整個人都僵住,心剎那間冷卻。
石頭長了青苔,腳印不大不小,明顯是個女孩子的。
“長得不怎樣,沒那麼命薄吧!”金還來喃喃罵著,僵硬地抬腳跨過去,默默看著那道痕跡發呆。
到處都找不到人,這裡卻有踩滑的痕跡,這說明什麼?
不遠處水聲嘩嘩,潭上平靜無痕,再沒有別的東西,儘管心裡拒絕承認,理智還是促使他作出了決定,金還來準備下水去看看。
正在此時,頭頂突然傳來一個極清脆響亮的聲音:“金還來!”
金還來差點嚇得掉水裡。
轉身,抬頭,他看見了小丫頭。
邱靈靈竟穿著件黑色的寬大的長袍,暗淡的顏色更襯得肌膚瑩白如雪,她兩手抱著肩膀,蹲在高高的樹杈上,兩個月不見,小臉似乎略瘦了些,下巴也有點尖,看上去卻越發美麗可憐。
“你真的來啦!”大眼睛裡滿是驚喜之色。
金還來愣了半日,什麼話也不說,突然飛身掠起,將她從樹上抱了下來。
切切實實感覺到小丫頭在自己懷裡,心裡一塊石頭落地,他終於記得發火,將她丟開,怒:“沒事亂跑什麼,淨給我惹麻煩!”不待邱靈靈說話,他又指指那樹,罵:“誰叫你爬那麼高的?”
邱靈靈被他罵得紅了眼圈:“師父說你會到這兒來,我一大早就來等你了。”
死老頭兒!金還來暗罵,指著石頭上那道痕跡:“這怎麼回事?”
“方才不小心掉下去啦,”邱靈靈縮縮肩膀,有些發抖,“我想上去吹吹風,把它吹乾。”
真掉下去了?金還來冒出冷汗,這才發現她身上的衣裳是濕的,頓時氣得笑:“吹風?這麼冷的天?”你嫌命太長了是吧。
邱靈靈委屈:“師父說你會到這兒來,我怕回去換衣裳,看不到你啊。”
要是你乖乖待在房間裡,我就不用到這鬼地方來了,金還來不說話,解下披風將她裹住,抱起就掠走,行行,算我上輩子欠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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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那麼深,自己爬上來的?”
“是啊,”邱靈靈縮在他懷中,眨眼睛,“我會游水。”
是被扔下去的吧,金還來深知金越教徒弟的手段,有點無奈:“這麼冷的天,他讓你下水?”
“師父說只要運功就沒事了。”
金還來倒抽一口冷氣,猛然頓住身形,停在樹梢,迅速扣住她的脈門,下一刻他就全明白了——小丫頭體內竟隱隱有真氣流竄!修習內功起步最難,短短兩個月絕不可能有這樣的成果,那出現這種情況,就只有一種可能,金越又動用了千手教的傳功法子,將內力輸了些給她!
若說金越是個很關心徒弟的師父,金還來是萬萬不信的,當初學暗器的時候,自己就差點給折磨死,唯一的可能就是,老傢伙在偷懶,不想再浪費時間慢慢教,也算小丫頭的造化。
心情好了不少,他縱身繼續往前飛掠。
邱靈靈悄聲道:“你信不信,我也會飛了!”
金還來微笑:“有沒有挨罵?”
“沒有。”
答案在預料之中,雖然金還來自己當初吃過不少耳光拳腳,但金越動手打罵女人的時候卻基本沒有,這也是金還來放心將小丫頭交給他的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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踢開門,金還來將她丟到床上:“換衣裳!”
邱靈靈拉住他:“你又要走了嗎?”
金還來愣。
她垂首,低聲問:“你還在生氣啊?”
生氣?金還來也覺得尷尬,切,若讓人知道堂堂教主和小丫頭玩冷戰,也太幼稚了,於是他立即搖頭否認:“沒有。”
“那你做什麼不來看我?”邱靈靈巴巴地望著他,“我想找你,總出不去。”
金還來咳嗽:“我很忙。”
話音剛落,旁邊就傳來掌聲,轉臉一看,金越站在門口,眼中滿是惡意的笑:“正是,聽說教主忙著去牡丹院,難得今日有空駕臨寒舍。”
“去又怎麼?”金還來挑眉,本教主是男人,老東西你管得著?
邱靈靈奇怪:“牡丹院是什麼?”
金還來的臉立即垮下來了。
金越笑:“牡丹院啊……”
你他媽為老不尊,想帶壞小徒弟是吧!金還來怒目而視,勉強維持風度,然而那俊臉卻漸漸紅了,心裡也陣陣發虛,渾身不自在,說也奇怪,潛意識裡他竟很不希望小丫頭知道這些,被那雙清澄如水的大眼睛盯著,感覺真的像是在裸奔,連他自己都唾棄自己。
金越笑得越發愉快:“牡丹院啊,就是有很多牡丹花的院子,今後叫師兄帶你去就知道了。”
邱靈靈莫名:“現在是冬天,也有牡丹花?”
金越轉為嚴肅:“有,天天都有,多得是。”
邱靈靈恍然,拉金還來:“我要跟你去。”
金還來越發尷尬,惱羞成怒:“去什麼去,給我好好學功夫,換衣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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門關上,師徒二人面對面,眼瞪眼。
金還來皮笑肉不笑:“師父急急送信來,不知哪個倒霉的傢伙失蹤了?”
金越面不改色:“那事兒啊,為師前日得了只銀狐,誰知昨兒就跑不見了,所以隨手送了封信,想托教主幫忙找尋找尋。”
金還來無語,半晌才道:“你傳了她內力。”
金越點頭:“老夫沒那精神慢慢教,就傳了她一半。”
“千手教教規,除了在任教主,任何人不得動用傳功之法,你已經不是教主了。”
“那老夫就去廢了她的內力,再來領罪。”
“行了行了,知道沒事,做什麼戲!”
“多謝教主。”
金還來目光閃動,突然問:“沒打別的主意吧?”
金越愣了愣,微笑:“人是教主帶來的,若是怕老夫害她,就趁早領走。”
金還來沉默半日,垂首:“是弟子失言,多謝。”
金越揚手送他兩記耳光,大搖大擺走了,留給他一個無比瀟灑的背影,金還來差點被氣出內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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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袍子,黑色的披風,她整個人飛來竄去,像只輕靈淘氣的燕子,隨風起舞,金還來抱胸,站在階前看。
終於,她輕巧地落在他面前,有點氣喘:“我可以飛很遠。”
“多練練,”金還來點頭,皺眉打量她,“怎麼又穿黑的?”
邱靈靈這才想起自己的新衣裳,忙轉個圈:“我十五歲啦,可以嫁給你做老婆,你不是喜歡黑的嗎,好不好看?”
見她喜悅的模樣,金還來不知道該說什麼,決定放棄解釋,算了,等小丫頭再長大些,自然就會明白依賴和喜歡是兩回事。
他揚眉逗她:“我不是好人,你若做我老婆,也不是好人了。”
邱靈靈輕聲道:“我知道啊。”上前抱住他的手臂:“我想過了,不偷東西會餓死的,我不想你死,我不做好人,等我學好功夫,就可以幫你偷了。”
笑意在唇邊沉澱。
金還來沉默半日,突然道:“回去吧。”
邱靈靈搖頭,一本正經:“你先回去等我,我要學好武功,今後才好救你。”
叫她“回去”原本只是一時衝動,金還來沒有多勸,不屑:“我用你救?多學學暗器,也好保護自己,少給我惹麻煩,還有,今後不准當著人說你是我老婆!”
邱靈靈嘟著嘴,頗為不服。
金還來朝屋裡看:“還怕不怕?”
“不怕,”感受到關心,邱靈靈上下打量他,忽然抬手,費力地摸上那張俊臉,“你好象瘦了呢。”
“胡說。”金還來趕緊偏頭,你摸上癮了吧,本教主的臉可不能再白給你輕薄。
“真的。”
“你瘦了才對。”
“哈,是嗎,”邱靈靈縮回手,也摸摸自己的臉,笑了,“因為我想你啊。”
見她振振有辭,一副理所當然的模樣,金還來哭笑不得,鬱悶地抬眼望天,喂,你的話我消化不了。
芳心信有情
牆邊地上鋪著稻糙,一盞破得不能再破的油燈擺在旁邊,燈焰如豆,忽明忽滅,整個房間就再也沒有別的擺設了。
兩個年輕人,其中一個穿著破舊的青衫,負手站在地上;另一個卻裹著寬大的黑色披風,斜斜坐在窗台上,左腿蹬著窗欞,左手抱膝,明亮的眸子掃視著四周。
“你找什麼?”
“我一直想從你家找點值錢的東西帶走,可找了兩年都找不到。”
“因為我最值錢,姑娘們可比你有眼光多了,”江小湖不以為然,“許久不見你那個小小老婆,她人呢?”
金還來瞟他一眼,冷笑:“奇怪!奇怪!你惦記我老婆做什麼?”
江小湖不理會他的臉色,自顧自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若我沒記錯,她該有十六歲了,可以娶回來做老婆,我想問問她願不願意改嫁。”
“欺負小丫頭,你噁心不噁心?”
“她已經不是小丫頭。”
金還來沉默半日,搖頭:“這樣就好。”
江小湖詫異:“你養著她好玩的?”
金還來暴躁:“你他媽不明白我的意思,她遇上我之前,見過的男人就只有她爹,根本什麼都不懂,這麼說吧,她喜歡誰,就和喜歡漂亮衣裳差不多。”想想又覺得不妥,或者……比漂亮衣裳多點?
江小湖點頭:“她現在不懂,今後總會懂,你可以一輩子不娶,但她遲早要嫁人。”
今後?金還來不語,這個問題他還真沒考慮過。
江小湖咳嗽:“其實不懂也沒關係,我不介意教,至少我長得比衣裳漂亮。”
金還來道:“窮成這樣,有老婆也要被你嚇跑。”
江小湖發笑:“金教主富甲天下,怪道她不肯要我這窮小子,原來是喜歡錢。”
金還來沉默。
不,小丫頭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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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小湖突然正色道:“幫我個忙。”
金還來目光微動:“你查了這麼兩年,還沒有線索。”
江小湖搖頭:“所以我最近更忙了,你到底幫不幫?”
金還來點頭:“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