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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其實沒變多少,至少笑容沒變。

  “喝水嗎?”

  “多謝。”他坐得筆直,大概是不想讓汗滴到沙發上。

  我拿了紙來,他抽了一堆,姿態瀟灑地擦臉上的汗,他的好看是貨真價實的,長眉入鬢,眉尾如劍一樣,狹長眼睛每一根睫毛都清清楚楚,沾了汗水,越發顯得潤澤漂亮。

  “紙粘在臉上了。”

  “哦,哪裡?”他抹了一把臉,還是沒找到,那一小片紙粘在他眼窩裡,我伸手替他拿掉了。

  他的皮膚出過汗之後很涼,睫毛密而直,十分整齊,眨眼的時候碰到我手指。

  “洗個澡再走吧,我應該還有沒穿過的衣服,我去找找。”

  -

  他洗澡的時候,我站在防盜門外吸菸。

  我聽到腳步聲才回頭,他比我高十厘米左右,我用來扮頹廢的面口袋T恤他穿得剛剛好,頭髮也洗過了,濕漉漉的,下面是深色褲子,我按滅了煙進門,自己去洗澡。

  在車上的時候他話那麼多,現在反而安靜了,我出來的時候他站在我臥室門口,端著水看我房間,並沒有進去,真是有禮有節。

  我在家的大部分時間都呆在臥室里,我的臥室基本等於我工作間,很大,是兩間臥室和書房一起打通了,將近百平,進門右手邊就是衣帽間。牆上裝了隔音層,牆壁是深色,雙層遮光窗簾,兼任投影牆,一面牆邊擺了床和十多把吉他,另一面牆是一副巨大的油畫,用玻璃隔開了,畫的是日出時的江面和天空,印象派畫法,顏色很斑斕熱烈,用大片橘色、紅色、黃色,和黑色,我很喜歡油畫的筆刷痕跡,畫在牆上,凸起的顏料就像波浪一樣活靈活現。

  地上鋪了地毯,我一般是坐在地上,衣帽間兼任錄音室,其實沒什麼衣服,反而CD比較多,我有幾千張CD,收集狂都這樣。

  “進來吧,脫鞋就行。”

  陸宴好好地參觀了一下我的臥室。

  “要點評一下嗎?老闆。”我笑著問他。

  “不敢。”他也笑:“那把吉他是馬丁?”

  “眼光還在,不錯,是D45。”我把吉他拿下來給他看,見他眼睛亮了,問道:“要彈彈嗎?”

  當年參加那選秀時我相當心高氣傲,海選時睥睨眾人,結果進了十強就覺得吃力了,陸宴的吉他,林小白的聲音,都能壓我一頭,我那時候才學會謙虛一點。

  陸宴笑了。

  “不了,我現在手也生了。”他修長手指撫摸著玫瑰木的背側板,笑了起來:“我當年很想要這把琴。”

  這話說的,當年誰不想要這把琴?都是唱歌的,人手一把Yamaha,能有把Gibson民謠就不錯了,馬丁的琴向來共振強,聲音能蓋過人聲,不適合彈作伴唱,那時候搖滾還不算主流,選秀唱的都是口水歌,只適合自己彈著玩,又貴,誰也沒有閒錢花個十萬買把上不了台的琴。

  “你來彈吧,”他抬起眼睛:“你的吉他應該比我好多了。”

  我也不客氣,校了校弦,先彈了段和弦,然後折起一條腿,握著琴頸擺好了姿勢。

  “想聽什麼?今天開業酬賓,給你個點歌的機會。”

  陸宴大笑。

  “那就點個《give me some sunshine》吧。”

  我無奈地笑了。

  “砸店啊?老闆,我還指望你點個搖滾,你給我來這個,馬丁聲音這麼粘怎麼彈,我去換J200了。”

  “就這個吧。”陸宴按住了我的手:“別怕,彈得不好我也給錢。”

  D45的優點在於極有爆發力,掃弦時的聲音十分剛猛,如同炸裂開來一般,搖滾神器,並不適合這首歌。說起來這首歌算是我們那幫人共同的回憶了。十強選出來之後,仍然住在那別墅里,有個晚上,大夏天下暴雨,別墅停電停水,熱出一身黏汗,連澡都洗不了,一堆人無所事事在客廳圍著蠟燭打牌吹牛,是林小白從自己電腦里翻出這部唯一下載好的電影,還是印度的,十個百無聊賴的人擠在一堆看這部電影,我們都沒看過印度電影,最開始還有點嫌棄,後來都看入戲了。還意外發現這首插曲很不錯,湊在一起你一言我一語,一人一把吉他,就把這首歌改成了吉他譜。這首歌在國內不紅,現在網上唯一能搜到的一個吉他版本就是我和陸宴錄的。

  我很久不彈這首歌,因為一彈就會想起當年。

  說句沒出息的話,我有時也會想,如果重來會怎樣,但是如果想回去走不一樣的路,倒顯得現在的自己有多慘似的,實在有點滅自己的志氣。

  何況人生並沒有回頭路,錯了的,對了的,都是一生了。誰也強不過命運。

  我現在日子過得挺好,大房子大臥室,空調打到最低,一地羊毛地毯,光腳彈吉他打著拍子,腳心像踩在雲上,十年前的我哪能想像這樣的生活。

  我漫不經心彈完一首歌,倒沒多入戲,陸宴坐在床上,低著頭,眉骨高,眼窩深,眼睛裡像藏著許多故事,但也只是故事而已。

  “彈完了,大爺給錢吧。”我笑著叫他。

  他如同驚醒般,但掩飾得極好,抬起眼睛來朝我笑了笑:“彈得很好,功力不減當年。”

  他笑得很收斂。

  “再笑一下。”我聽見自己的聲音:“笑開點。”

  他大概是困了,真的聽話笑開了點,女孩子長虎牙好看,顯得嬌俏,他的犬牙卻是尖而窄,透著一股鋒利聰明的勁,嘴唇薄得剛剛好,他是笑起來才帶勾的那種唇,所以演正劇演深情都能勝任。

  他們都說我眼睛長得好,桃花眼,其實並不好,我其實是個冷漠的人,但是只要一專心看人,別人都當我含情脈脈,再看下去估計要產生誤會。

  我收回了目光。

  “好了,曲兒錢當你給了。”

  他眼中有瞬間不解,然後回過神來,這次的笑意總算到達了眼底,彎成月牙。而後他的上身忽然傾近,狹長眼睛如同倒映著星空的深潭,只一眼就讓人沉溺。

  靠得最近的瞬間我忽然低頭,呼吸交錯,鼻尖擦過他臉頰。

  “不早了,你開車回去方便嗎?”我轉頭看門口:“我這就一張床,商量一下誰睡地上。”

  我終究不如他那樣情商高,語氣不夠輕描淡寫,但好在他自有方法化解尷尬。不過我再轉頭回來的瞬間,他臉上表情已經恢復平常,看不出絲毫破綻。

  “沒事,我經紀人已經打電話過來接了。”

  等經紀人來的那段時間是最尷尬的,還好我在冰箱裡找了點水果切來吃,蘇迎很擔心我會因為缺乏維生素而早死,所以每次來都給我帶一堆水果,反正我餓極了還是會吃的。她是典型的過日子的女人,水果都是一個個精挑細選的當季水果,新鮮飽滿香味濃郁,拿來熏冰箱都好。我切了火龍果和橙子,坐在茶几上吃。蘇迎趴著睡得毫無形象,臉都擠扁了,我還替她翻了個身,怕她憋死。

  陸宴的手機很快響了起來。

  “好,我馬上下來。”他掛了電話,說了句:“我經紀人到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

  我坐在玻璃茶几上,冷氣打得很低,凍得我腿疼,我低著頭用牙籤扎著水果塊,這是我多年吃水果經驗,切小塊降低難度,感覺沒那麼難吃。

  “要吃一點嗎?”我深諳待客之道。

  “不用了,謝謝。”陸宴禮貌地回答,走到門口去換鞋子:“那我就先走了,別送了。”

  “路上小心。”

  等他消失在樓道里,我關了門。

  陸宴在的時候我不好替蘇迎收拾,等他走了,我十分利落地替蘇迎洗了臉,把她快勒出心臟病的裙子拉鏈拉開,然後扔了床毯子給她蓋上,在茶几上給她留了杯溫水,然後回了房間。

  我開著房間門,免得她半夜埋在嘔吐物里窒息死我也發現不了。我睡眠很淺,風吹糙動就能醒,上輩子大概屬兔子的。

  做完這一切之後,我回到自己的臥室,拉開窗簾坐在窗台上,開始一邊看著樓下一邊吸菸。

  從這裡可以清楚地看到六層樓下的樓道入口,陸宴正站在他的銀色跑車外面,似乎也在吸菸,從這麼高的地方看下去,什麼劍眉星目都一片模糊,只剩下一個孤零零的身架子。

  他的經紀人並沒有來。

  我想起以前只要跟他共處一個房間內我就覺得後腦勺上有根筋在跳的日子,遙遠得像上輩子的事。

  我就是這樣鐵石心腸的人,難動心,也難收。好在當初自己發現苗頭及時掐滅,退步縮手,不然現在也許連骨頭渣都不剩。

  我知道他想要什麼。但是我當年都沒下手,現在更不會來吃別人的殘羹冷炙。

  沒辦法,我就是這麼勢利的一個人。

  第6章 廚子

  第二天蘇迎早早醒了。

  她大概也隱約知道自己昨晚鬧得有多過分,所以自覺地夾起尾巴做人,一大清早就在搞衛生,自以為聲音很小,還替我關了房門,掩耳盜鈴。我起來時她已經把馬桶都刷得像新的了,又下去買了早餐,自己把電視聲音開到最小,一邊看綜藝節目一邊擇菜,低眉斂目地像個小媳婦。

  我沒睡好,頭疼,見她這乖巧樣也不想說她,趿著拖鞋在家裡頭腦放空地走了兩遭,從冰箱拿了一杯汽水開始喝。

  “別喝冰的,注意你嗓子。”蘇迎小聲提醒:“桌上有豆漿。”

  我拖了張椅子來,反過來跨坐在客廳中央,繼續大腦放空地盯著電視屏幕。

  蘇迎把洗衣機的衣服拿出來曬,這女人來一趟,我一個月的衣服都洗完了。關鍵她還痴迷熨衣服,我去年生日她就送了我一整套熨衣服的裝備,不知道腦子裡怎麼想的,我都放在角落裡積灰,她說她最大的樂趣就是整理,給她一大筐髒衣服,洗干熨好掛到衣櫃裡,就是她人生最有成就感的事。

  這種賢妻良母還不結婚,也是浪費社會資源。

  不過我也沒資格說她,我自己還喜歡做飯呢,歌手出身開了個美食節目,我也是獨一家。我從來不看自己節目,蘇迎換台換到時還幼稚地朝我笑,我也沒理她。

  她最終調回SV台。SV台現在是娛樂界的霸主,演播廳都弄得花里胡哨的,一年一換,最近又開始做真人秀,一大堆明星頂著毒日頭到處跑,後面還跟著一堆腦殘粉和圍觀群眾,我看著都覺得尷尬。

  “最近好多真人秀啊,開一個紅一個,有節目組找你沒?”

  “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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