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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關雋臣與他說,有一日早上醒來,忽覺心下釋然——長安那些傷心事,許是終於放下了。

  放下了,便好了。

  晏春熙想了想,世間許多事的確如此,歲月終會叫人傷痕痊癒,好多東西不必掛了執念,只消一年一年好好地活下去,便是如此了。

  只是這道理,想必也只有兩廂廝守之人能悟得,旁人卻是沒這般好的命數了。

  兩年前,關山月也悄然而去。

  他在江南的一處畫舫上酒醉,竟失足跌入了滔滔江河之中,霎時間便被沖得沒了影。

  畫舫上的歌姬說,世子爺墜江前,曾笑著舉杯對著江月,喃喃地念著前朝大詩人的詩作——

  傷心橋下春波綠,曾是驚鴻照迎來。

  曾是驚鴻照影來。

  夏白眉死後,關山月終生未娶。

  許是他一生,都只在夢中念著年少時的那驚鴻一瞥。

  ……

  成德十二年的立春時分,程王二人拜別了關雋臣與晏春熙二人,要去東海遊歷。

  他們剛一走沒過幾天,周英帝薨逝,大周國喪三月。

  周英帝身後只三子,卻不曾想因爭權鬧出了天大的亂子,太子被毒殺,次子無召繼位,改年號為元德,然而幼子卻也在金陵自立為王。

  大周從此禮崩樂壞,國運漸頹,再也不復麟慶成德年間的昌盛。

  當年言太師最擔憂的事終還是來了。

  大周戰亂四起,南國再不復之前安樂。

  關雋臣也帶著晏春熙離開了錦華城,從此再無音訊。

  百年之後,大周朝亡。

  後人倒偶然尋得一幅妙手丹青——

  見上面一人著金甲、持長鞭,如此威風赫赫卻用手牽著一布衣少年,兩人漫步在春風柳堤,這一幕半是肅殺、半是溫柔,叫人不由嘖嘖稱奇。

  這副丹青後被收到皇宮之中,當朝的皇帝覺得有趣,給題了「春風渡關山」五個字,收入了大內庫中,從此便流傳了下來。

  天地不朽,日月不衰。

  神州大地之上——

  多少俠骨柔情,多少愛恨情仇,多少王朝更迭,盡付笑談中。

  附註:

  1. 關於儒家天命觀論述參考漢代董仲舒相關

  第五十章 番外《殺豬·夏白眉》

  夏白眉入宮前叫夏三旺,他爹夏大壯是長安東市豬肉鋪子的殺豬夥計。

  他娘說,夏大壯來提親時沒拎別的,就拎著二十斤五花肉,一顆大豬頭,踩著黃昏進了丈人家的門。

  算不得什麼了不起的彩禮,可娘家太窮,十天半月也不見得吃上點油星,就這二十五斤五花肉,倒好像是金山銀山一般,於是她便歡天喜地嫁了。

  他娘還說,打嫁給夏大壯後,她才算有個吃飽飯的日子,更別說還隔三差五有夏大壯從鋪子裡撿來的邊邊角角豬下水的時候,本乾乾瘦瘦的娘嫁了個殺豬的,人也豐實了,癟黃的臉蛋也白淨起來,倒頗顯出幾分風韻來,街坊鄰居都管她叫殺豬家的西施嫂子。

  夏大壯二十七八才得了夏三旺這個獨子,生下來一看,卻見嫩生生的小臉兒,眉骨那稀稀疏疏幾根白眉毛,瞅著有點瘮人。

  夏大壯心裡打鼓,殺豬是個低賤活兒,髒不說,還犯忌諱。

  人都說殺豬是造孽殺生,夏大壯信這個,總覺得這個兒子像是有點邪門,便怎麼都親近不起來。

  夏白眉小的時候話便很少,家裡沒人管他,四五歲的時候便自己出門到處野著飛了。

  他也不走遠,最喜歡做的事便是一大清早坐到豬肉鋪子對面紮好的草稞子上,看夏大壯殺豬。

  夏大壯殺豬的確是一把好手,身前圍著髒兮兮的灰布兜子,站到豬仔前,尖刀一舉,好生的威風。

  那豬仔四肢都被捆著,像是知曉自己的命運似的,哼唧哼唧地慘叫著。

  夏大壯一手握著豬嘴,另一手握著尖刀,狠狠地把刀尖插到豬脖子的喉管處,伴隨著豬仔拔高的悽厲尖叫,刀一割,一抽,濃稠的一股豬血猛地冒著熱氣兒噴灑向天空。

  夏白眉就這麼眼睛眨也不眨地看著這一幕,仿佛依稀能聞到風裡飄過來的腥臭味兒。

  他爹殺完豬,把刀擦淨了,布兜子扯下來,便可以回家歇歇腳了。走出來看到夏白眉時往往沒什麼好臉色,踢一腳夏白眉的後背,嘴裡低沉地咕噥著一些「狗崽子」、「滾」這些髒詞兒。

  四五歲的小孩被踹得在地上滾了一圈兒,隨即又站起來,臉上也沒什麼表情,就這麼遠遠跟著他爹回家。

  若沒什麼變數,夏三旺長大了也會是個殺豬仔,提著豬肉找個窮人家的姑娘,然後一遍遍地把尖刀送入豬仔的喉嚨。

  然而他註定做不了殺豬的夏三旺。

  十三歲那年,夏大壯欠地下賭莊三十兩銀子,怎麼都還不上。

  賭莊的謝少爺帶人堵到豬肉鋪子來,把夏大壯拖到外面,像豬仔那樣兩手兩腳分別用麻繩捆好,那群人去外面撿了磨盤大的石頭,一個人一個人地輪著砸夏大壯的腿,直到兩條腿都被生生砸爛。

  臨了,還去夏大壯家裡把夏白眉的娘也擄走了。

  夏白眉那會兒正在城外砍豬草,趕回來時是黃昏時分,他一到豬肉鋪子,見著的是他爹脖子歪在一邊斷了氣,兩條腿的碎肉爛在地上,森森的白骨都露了出來的樣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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