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69 夢裡親臨他的演唱會
自從大學畢業後我就再沒有回去看過他們,如今他們歲數漸漸大了,身體也每況日下,我對他們更多的已經不是逃避,而是抱憾,深深的抱憾。
「爸……」
「丫頭,怎麼了,是不是在外面遇到什麼不開心的事情了?」知女莫若父。
「等過兩天我就回來看您,你要好好的聽醫生的話,不能喝酒就別喝。等我回來了,你可要記得做我最喜歡吃的肯德魚……」我說著說著已經說不下去。
爸爸在電話那頭連連的答應著,他叫我一定要快點回去,到時候他去機場接我。
電話提示欠費,又叮囑了爸爸幾句。掛了電話,我爬在圍欄上久久難以平復心裡的難過,一個人看著蒼茫的夜空放聲哭了起來。
我好後悔當初沒有好好的陪伴在父母的身邊,沒有好好的去交幾個真心的朋友。
明天如果我死了,我的靈魂是不是可以回去家鄉看看,是不是可以再看看我已經年過半百的父母?
「別哭了。」我驚的差點跳起來,胡亂的擦著臉上的淚水,氣道:「深更半夜你跑上來做什麼?」
悄無聲息跟幽靈似的站在我身後的正是座右銘。
我不知道他在我身後站了多久,是不是已經將我跟爸爸的通話全聽去了?
我瞪了他一眼,「你這個樣子晚上還是少出來些,左鄰右舍要是看見你,非嚇尿不可。」
我撇下座右銘自己順著樓梯下來,走到六樓的時候,正好看見王先生提著垃圾出來倒。
他矮塌的鼻樑上依然戴著他經常戴的那副銀框眼睛,他看著我從樓頂下來,扶了扶眼眶,好奇的問道:「殷小姐你怎麼這麼晚從上面下來呢?」
我哭過的眼睛是紅腫的,我笑道:「睡不著就去天台上吹了吹風,眼睛裡吹了沙子,我正準備回去睡覺。」
他點點頭,看著我的身後,臉色有些微變。
座右銘呀座右銘,叫你深更半夜的出來嚇人!好在現在遇到的是人民教師王先生,要是遇到個孩子,還不把人孩子嚇的三魂不見七魄!
我尷尬的說道:「他是我表哥。」
「什麼?」王先生問,鏡片後的眼睛充滿了疑惑。
我回頭,身後竟然沒人,只有一扇落地窗映著城市的霓虹。
座右銘竟然還在天台上沒有下來,那王先生剛才那表情是……?
我尷尬的無地自容只好說道:「我是說我剛才在天台上跟我表哥打了一通電話。」
「哦……」王先生很利索丟的了垃圾,飛一陣似的進屋,關門。這速度就跟身後有鬼跟著他似的。
我才走下樓梯,就聽見王太太打開門站在門口嘀咕:「我說你是越老眼睛越瞎,外面哪有人?」
「剛才殷小姐明明是從樓頂下來,我好像還看見落地玻璃上照著周銘佑的樣子,簡直就是撞邪了!我看我們也趕緊看房子趁早搬走,自從下面那個死了後,這裡就不乾淨。三天兩頭的有人說見到鬼影,尤其是五樓!上回胡太太是怎麼說的?他說明明看見殷小姐出差去了,卻聽見有人在屋裡搞衛生的聲音,你說邪乎不邪乎?我看著殷小姐問題大的很,指不定是被什麼鬼纏上了!」
「我看你才有問題。人家小殷談男朋友了,女朋友出門去了,男朋友在家裡搞衛生有什麼稀奇的!」王太太尖銳的嗓門說道。
「那你去問問胡太太有沒有見到人,只聽見聲音,沒見到人!」王先生繼續辯駁著。
他一向是個妻管嚴,以王太太馬首是瞻,今天這激烈的辯駁有些出人意料。
王先生自己是人民教師,按理說像他們這樣的人最提倡科學,而不相信鬼神才對,今天他反而還不如一個被柴米油鹽浸染出來的婦人。
我搖搖頭繼續下樓,聽見王先生又說:「你還記得上回下大雨的事沒有?那回我們跟殷小姐在樓梯上遇到,我說看見周銘佑那回,有印象沒有?」
「怎麼了?」
王先生繼續說:「我後來去匯龍超市買東西碰到那個姓劉的收銀員,聽見她跟售貨員說那晚她也看見了周銘佑的鬼魂……」
我聽的後背一涼,心裡又有些莫名一陣疑惑。
周銘佑已經死了二十年,按道理他早已經轉世投胎去了,王先生怎麼會看見他的鬼魂呢?
我聽見他們家的門重重的關上,回頭時竟然看見座右銘正站在我身後。
「你沒讓他們看見你吧?」我很擔心這樣一身裝扮的座右銘會引起左鄰右舍的非議。
「放心。」他這放心雖然說得強而有力,叫我聽來卻是一點安全感也沒有。
回到屋裡,我泡了一杯咖啡。
座右銘面具下的眉頭一定是皺了起來,「你今晚不睡覺嗎?」
「我睡的著的時候,就算是喝了咖啡也可以睡的著,睡不著的時候就算是吃安眠藥也一樣睡不著。」我打開電視拿了毛毯蓋在身上搜著泡沫劇在看。
「可是我要睡覺。」他說。言語分明是在怪我占了他睡覺的地方。
「你睡床上去吧。明天你還要應付那些鬼物,今晚要好好養精蓄銳,明晚的生死就全指望你了。」
他砰的一聲將房門關上。
我只能說這個人給我的印象冷酷中帶著很深的優雅,可是他這個舉動無疑讓我覺得他終不過是個神棍,是個沒有禮貌的人。
電視裡播著韓劇,我一向對那些哭死苦活的劇情沒沒什麼好感。索性搜出周銘佑生前拍過的電影來看,是一部輕度的恐怖片。
雖然電影是八十年代的作品,如今看來畫面感還是很強,一點也不落後於時代,這樣一部電影在那個時代掀起狂潮,在如今這個時代被奉為了經典。
裡面與周銘佑搭戲的女演員去年底的時候患乳腺癌死了,新聞上說她一生沒有走出那部電影,一生活在與周銘佑扮演的男主角的痴愛中。
我當時正好在她住的城市出差,於是訂了一束他們在電影裡最愛的白玫瑰送了過去。當時心裡還想他們現在可以去另外一個世界團聚去了。
不知怎麼的我看著電影昏昏欲睡,好像聽見座右銘對我說:「你想去外面走走嗎?」
我點了點頭,眼睛困的更厲害。
等我清醒一點的時候,我並不在客廳的沙發上看電視,而是在一個熱情高漲呼聲如潮的演唱會現場。
我奇怪的掃了一眼四周,並沒有看見座右銘,反而看見無數張瘋狂的粉絲的臉頰,他們個個看起來年輕飛揚,熱情澎湃,一聲一聲的尖叫浪潮里,有著他們永遠也發泄不完的激情。
「這是周銘佑的第一場演唱會,絕版的。」是座右銘的聲音。
我轉過頭,他就站在我身邊。
「我們這算是穿越時空了嗎?」
周銘佑開第一場演唱會的時候是在八十年代初,那時候我還不知道在哪裡做孤魂野鬼,不可能會幸運的在現場聽他唱歌。
再說了周銘佑活著的時候我並不知道有他這麼一位偉大的藝人,所以我從未見過他本人。
「那一年他在這個舞台上對一個女生告白過,因為是絕版的,所以就連狗仔隊也沒有搜出這個爆炸性的新聞。」座右銘肯定是周銘佑的鐵桿粉絲,我越發的對他的年紀好奇,說不定他是六零後也有可能。
他指著離我們不是很遠的一個地方,說道:「她就是周銘佑告白的女生。」
「哦?」我的目光緊緊的鎖住了那個背影,僅僅只是背影。她關注的看著舞台上熱歌熱舞的周銘佑,只能看見她一頭青絲像是瀑布一般,端莊的背影只需看一眼也能在人群中一眼認出。
她一定長的很漂亮很漂亮,跟天仙一樣吧?
熱情的粉絲高高舉起偶像的海報,將她的背影徹底的擋住了。
這時候我聽見舞台上傳來抒情的前奏,一身銀白色閃亮演出服的周銘佑的身後屏幕上出現了一對天使的翅膀,遠遠的看著就像是長在他的背上。
這個笑起來燦爛如陽,深情如許的男人,他為何要選擇自我毀滅,要選擇死亡呢?
我嘆息了一聲,舞台上傳來他動情的歌聲——
「這是什麼歌,為什麼我從來也沒有聽過呢?」可能是現場的呼聲太高,和音響質量不大好的緣故,我並不能聽清楚歌詞。但是心裡很清楚這絕對是我第一次聽見這首歌。
「這首歌不在演唱列表里,他一生也就唱過這一次,就是跟那個女孩子告白。除了他們兩個當事人,可能根本就沒有人聽得懂。」座右銘像是一個導遊,為我講解著這場演唱會。
「可是你聽懂了,不是嗎?」
「是啊,我一直都懂。」他說。
我推了他一把,身體突然像是踏空了一般,我雙足蹬了蹬,額頭上傳來一陣劇痛。
「哎呀……」我叫著揉了起來,發現自己正睡在地上,電視裡的碟放完了定格在藍屏。
我竟然從沙發上滾到了地上,腦袋還撞到了玻璃桌上!
座右銘不曉得是不是在裡面聽到了動靜,他靠在門邊,看著我從地上爬起來也沒有一點要攙扶的意思。
我揉著額頭,八成是撞紫了。
「你還是去裡面睡吧。」他冰冰冷冷的說。
「不必。」我關了電視,抱著薄毯背對著他。
迷糊中感到身上暖和了不少,算他有點良心,知道給我送床被子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