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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若是你死了,我亦將橫劍自刎,絕不會傷害你妹妹和蕭先生,若是我死了,我希望你不要再去找我父親報仇了。”

  “你不說話我便當你答應了。”

  楚劍辭仍然不說話,表情也看不出分明來,卻已將手按在了劍柄上。

  顧踐厘看著楚劍辭一分分地緩緩抽出長劍,精芒內斂,心裡的戒懼也一分分地隨之加重。

  他自幼便極有學武天賦,因此才被家族裡的長老和父親看中,悉心教以武學。他也曾為他的天賦感到驕傲,可是後來卻也是因為這份天賦讓他的生活從此暗無天日。

  他已經記不清他是具體什麼時候進入承影堂和那些撿來收養的少年孤兒們一起訓練的了,更遑論楚劍辭進入承影堂的日子。不過從年齡上算起來,楚劍辭一家慘遭滅門的時候自己應該還不是隱藏在堂中的少堂主。

  他對楚劍辭最初的印象是聽說他自創了專刺人體各處要害的殺人二十七劍,迅如雷霆。後來,當他再次聽到楚劍辭的名字時,他的二十七劍只剩下了二十一劍,然後是十六劍,十四劍,十二劍。他開始關注起堂里的這名殺手。

  當他終於認識楚劍辭時,他只有八劍了,卻冷酷尤甚,成為了堂里公認的最好的殺手,沒有之一。顧踐厘知道,當他的那八劍最後只剩下一劍時,他便是天下最可怕的殺手了。

  顧踐厘每每預想到這種可能的結果,便覺得心悸可怖,暗暗地考慮要不要在他徹底失控前殺掉他。不過還好,當楚劍辭也認識了顧踐厘時,他坦誠地告訴自己他的那八劍已經一劍不剩了,也並沒有集成必殺的一劍。

  顧踐厘突然覺得楚劍辭已經不再算是一個好的殺手了,甚至連一名合格的殺手也算不上了,雖然他仍然掛著承影堂第一殺手的稱號。一個好的殺手是註定孤獨一世,無話可說的。他不應該把自己當作同伴,更不應該告訴自己這些話。

  後來,楚劍辭果然有了隱退的想法,他說,他想去找他失散的妹妹。

  顧踐厘心情有些複雜,他認為自己應該為楚劍辭感到高興,但他卻怎麼也高興不起來,籠在他心頭的反而是一種深沉的難過。他自認一直以來,他的武功都要比楚劍辭高許多,但承影堂最好的殺手卻不是他。他覺得很慶幸,因為他並不喜歡做殺手,一直都不喜歡,只是又不得不做。武功不如他的楚劍辭當了第一殺手,就意味著他遠不及楚劍辭的那種冷酷無情,才會令楚劍辭得了那個頭銜。

  他在楚劍辭的身上得到了另一種自信,他覺得自己一定會比楚劍辭先變回一個正常人。

  可是,還沒等到他還找到一個可以代替自己的族人功成身退,楚劍辭卻已經突然開始向一個正常人轉變了。他頓時覺得自己近二十年的人生陰暗而挫敗。

  承影堂刺殺燕將軍的行動失敗後,他聽說前去的六名殺手悉數遇難。他當然知道那六個人中有一個就是楚劍辭,而且他也無法否認他亦已經在心裡將楚劍辭當作了自己整個殺手生涯中的唯一一個朋友了。可他還是忍不住地高興,始終難過不起來,因為族裡的上峰長老們終於作出了退隱的決定,他再也不必躲在暗夜之中嗜血殺人了。

  興奮過後,他才察覺到自己的卑劣可恥。朋友亡逝,自己竟毫無傷心之色。他又覺得痛苦起來,早知今日,還不如讓自己天生便是如開始的楚劍辭那般冷酷無情。

  作為承影堂的殺手,他一直絕少喝酒,但那次卻忍不住喝了很多。似乎還遇到了一個似乎比自己還年輕一兩歲,卻和自己同樣痛苦的人。渾身浴血,衣衫襤褸,面無生氣,眼神空洞,仿佛剛從戰場的死人堆里爬出來一般。

  他沒有問那個人的名字,卻和那個人一起喝了很多酒,說了很多話。若同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要相識。

  “糙木無心,才不必受這世間的一切煩惱。因此人生苦厄之源,全在于思想心念。若有來生,我只希望能化作山水之間的一塊石頭。吸天地靈氣,匯日月精華。千年不腐,萬古不移。清風撫我面,流水濯我身。不聞不問,不思不想。多好。”

  他已經醉得很厲害了,開始狂態畢露,說了許多莫名其妙的話。可沒想到那人的酒量也不怎麼好,而且似乎醉得更加厲害,也說出很多亂七八糟的話來。

  “妙!妙!妙!我不敢奢求兄台的糙木無心,唯願來生可化作一縷清風,一絲雲氣。縱然經歷人世離亂之苦,遭遇心神情感之殤,亦能雲淡風輕,瀟灑從容。”

  那一場大醉是他人生中最酣暢淋漓的一場體驗,從此他便愛上了喝酒,卻怎麼也找不回那時的解脫感了。

  楚劍辭終於抽出了自己手裡的長劍。

  “此劍名為佩玉,劍鋒三尺三寸,淨重四斤十二兩。”

  顧踐厘看著遙指自己的佩玉劍鋒,心裡的戒懼卻陡然間消散了。他自嘲地輕輕一笑,一抖手中長劍,便有一陣破空之聲,答道:“此劍名曰綠柳,劍鋒三尺七寸,淨重二斤八兩。”

  那場大醉過後,顧踐厘在這平靜的桃源里生活了七八年,內心卻始終安寧不下來。有一年的春天,糙木復甦,春風拂柳。他一時感懷,便創出了七七四十九手春風拂柳劍。

  顧踐厘現在已經使出了三十六劍。果然還不是自己想要的那種春風拂柳劍啊!倒還不如改名作春風折柳劍了。

  他心裡一嘆,便一轉劍勢,已經使出了最後一劍,自己和楚劍辭之間即將必有一死一傷了。

  滿室閃耀的劍光終於停了下來。綠柳刺在了楚劍辭的心口,卻被楚劍辭緊緊抓住未能深入。佩玉指著顧踐厘的咽喉,最終也沒有刺下去。

  “這一路劍法我從沒見你用過,但我看得出來你還沒有使全。只是這劍法雖然精妙,俊逸靈動,但仍不乏凝滯之處。尤其這最後一劍,又未免殺氣太重了,敵我俱不能保全,倒不如給對方一條生路,也給自己一條。”楚劍辭收起佩玉,封住了胸口處的穴道,才拔出了身上的綠柳。

  楚楚只見他心口處的鮮血浸濕了衣襟,仍是免不了關切地問道:“疼麼?”

  楚劍辭也愣住了,突然就感到一股鑽心的疼痛刺激著他的全身。他已有七八年沒有殺過人受過傷了,但他曾經殺人時受過的傷不知比現在多了多少,又重了多少,可他以前卻從未發現受傷原來是會如此之痛的。

  他的表情已經扭曲,艱難地擠出一個字來:“疼!”楚楚正在仔細為他處理傷口,被他嚇得手又一抖,刺激到他的傷口。

  楚劍辭疼得又叫一聲,卻咧嘴一笑,說道:“但感覺很好。”

  楚劍辭拿起綠柳,遞給仍呆立一旁的顧踐厘,說道:“你放心吧,我已經找到了楚楚,歐陽還留下來一個可愛的小女兒,我現在只想保護她們好好地生活,無心再去找你的家人尋仇了。我此次來桃源也只是為了查明當年我所受到的一份恩情的真相,你走吧。”

  後數年,巴山有一顧道人,佩綠柳劍,能善七七四十九手迴風舞柳劍,空靈清絕,妙冠天下。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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