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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刻,徐途終於懂得這份感謝的重量,小小畫筆,對她來說不值一提,但對這裡的每個孩子來說,都如雪中送炭,意義非凡。

  她拖著腮,定定看向遠處,有個身影驀然闖入她的世界,他身材挺拔,眉目俊朗,繁重勞作以後,臂膀的肌肉更加噴張,皮膚曬成深麥色,滿身汗水尚未散去。

  他朝她走來,渾身上下凝聚一種無法抗拒的男性氣息。

  徐途移不開視線,深深被眼前的男人吸引,也忽然之間很慶幸,自己做了一件正確又有意義的事兒。

  就好像她和他,肩並著肩,正朝相同的方向走著。

  ……

  晚上,秦烈給竇以收拾出來一間房,平時用來堆放雜物,所以條件簡陋。

  竇以即便再不願意,客隨主便,也聽從了安排。

  轉天周五。

  秦烈從碾道溝回來時間尚早,簡單沖了個涼,在院子裡走幾圈兒,不見徐途身影。

  他問秦燦,說她去了河邊,河水從上游流至村子裡,具體哪個位置,她卻答不上來。

  秦烈把毛巾搭在脖子上,尋思片刻,便知她去了哪兒,他換了一件乾淨短袖,撩兩把頭髮,準備出去。

  身後有人叫了聲,竇以插著兜從屋裡走出來:“你去找徐途?”

  秦烈看他幾秒:“是。”

  “找她有事?”

  秦烈身體正過來些,反問:“你有事?”

  竇以微愣,一時答不上話來,見他要走,快速跟了幾步:“她不讓別人跟著。”

  然而秦烈頓都沒頓,從兜里摸出一顆檳榔扔嘴裡,半句話沒說,大步出門了。

  第27章

  秦烈步伐又大又快,沒多思考, 直接奔著洛坪湖去。

  那晚和徐途走, 她速度慢, 花了半個多小時,這次二十分鐘就走到。

  穿過那片灌木, 視野開闊起來。

  秦烈目光搜尋一圈兒, 在臨近瀑布的位置看見一抹黃色影子,她背對他坐在一處平緩岩石上, 曲起雙腿, 腦袋埋進膝蓋間。前面支起畫板, 旁邊有小桶,還有隨意攤開的畫筆和水彩。

  離得較遠,她身體一些細微變化根本辨別不清,只覺她坐在廣闊的湖邊, 形單影隻, 格外嬌小。秦烈視線半天也沒離開, 牙齒咬合幾下,口中檳榔的味道淡了許多,他側頭,吐在一旁樹根下。秦烈提步往她的方向走,三兩步跳下高地,石子兒踩在腳下,碰撞出聲響。

  她埋著頭一動沒動,有人走近,不知是不想理會,還是根本沒聽見。

  秦烈停下,用手掌蓋了下她頭頂。

  途途身形一動,緩慢抬起腦袋,耳鬢的髮絲落下來幾縷,有一根吃進嘴角里。她雙眼明亮,臉頰干慡,由於空置微微泛著紅潤。

  秦烈不由放下心:“趴這兒幹什麼?”

  徐途眼中閃過驚喜,笑起來:“醞釀呢。”

  秦烈俯下身,一隻手臂撐著地面,在她旁邊坐下來。

  傍晚五六點鐘的光景,殷紅的太陽落向西山,把天邊雲絮染得通紅;湖水平靜,倒映著整片山林及天空。三兩隻蜻蜓盤旋而過,輕輕點了下湖面,漾開一圈一圈交疊的水波。

  秦烈撿起一塊圓滑的石頭握手裡:“醞釀出來了嗎?”

  “剛有點兒靈感就被你打斷了。”

  “還是我的錯?”

  徐途抿嘴笑笑,捏了捏發麻的小腿肚,伸開,換個姿勢:“你怎麼會過來呢?”

  秦烈想不出如何回答,於是看她一眼,閉口不語。

  徐途又問:“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問的秦燦。”

  徐途“哦”一聲。她從地上拿起軟毛刷子,放進小桶里涮了涮,抵在桶沿瀝去多餘水分。

  畫紙裝裱在硬板上,置於面前,徐途垂著眼眸,舌尖不自覺卷著口中一根髮絲,停頓良久,終於抬起手來,將沾著清水的刷子挨到畫板上。

  從左至右,她依次刷過來。

  畫紙吸飽水分,濕度恰到好處。

  她緩了口氣,手有些抖,換了把圓頭刷子,蘸取湖藍和水調和,頓了頓,再次落在畫紙上。她好幾年沒碰這些,手法生疏,動作僵硬,想畫出一副有水準的作品並非易事。徐途今天也沒打算一蹴而就,只想多鋪一些顏色,試試手感而已。

  筆尖一點,淡藍的顏料落在紙上,邊緣立即稀釋暈開,又多加幾筆,不講規則,竟如空中雲霧。

  秦烈指尖的石頭轉著,停了停,又繼續轉起來。他沒有打擾,只稍微側頭關注著她。

  徐途換了第二種顏色,群青加黃,摻入大量水分,在畫紙上鋪陳開來,一起一伏,如青山遠黛。

  她心中暗暗竊喜,原來一切並非想像中那麼不可逾越,其實面前的門始終敞開,只是她缺少一份勇氣,不敢邁出來而已。

  徐途彎了彎唇角,側頭與秦烈交換目光,後來畫得順暢起來,畫面的色彩也漸漸豐富。

  秦烈扔掉石頭,伸直一條腿,從兜里掏出煙盒。

  那邊徐途拿筆取來橘紅,在瓷盤裡調開,她手忽然一頓,看著鮮艷的顏色在水中漂浮、擴散,猩紅刺目,愈來愈濃烈……

  毫無預兆,腦中不好的記憶噴薄而出。

  徐途視線一虛,轉瞬回到那個蒼白無比的畫室,韓佳梅扭曲的趴在畫紙上,雙目圓瞪,絕望而孤淒的望著自己,白色紙張被鮮血染紅,一直流過來,爬上她的腳面——

  徐途猛然縮回腳,拇指麻得厲害,好像先前斷掉的地方也隱隱作痛。

  秦烈:“怎麼了?”

  徐途臉色煞白,手一松,手臂漸漸滑落,卻在下一秒被人托住,秦烈左手撐在地上,傾身過來,用右手握緊她的右手,向上抬起,重新落到畫紙上。

  “你喜歡畫水彩?”他若無其事找了個話題。

  距離拉近,沉穩的聲音包裹住耳膜,低緩而有力,一剎那把她從回憶中拉出來,徐途抬頭看看他,抿唇“嗯”一聲。

  “好學嗎?”

  徐途手心全是汗,被迫攥著筆桿:“不太難,掌握好方法就很簡單。”

  “那你教教我。”他依舊握著她手背,掌心乾熱的溫度清晰傳過來。

  徐途不禁抬起頭,腦門擦過他的下巴,距離如此近,額前的劉海被他鼻息吹了下。

  視線交匯,她說好。

  “應該怎麼畫?”

  徐途臉頰多一分紅,倒是比剛才冷靜不少,手依然抖,他緊了緊,鼓勵著她。

  秦烈問:“要畫什麼?”

  “落日。”她試著輕輕挪動,被他手臂托著,不那麼鬆軟無力了,紅色顏料在天空與遠山之間留下一筆,隨後反覆渲染。

  徐途視線偏離,發現他虎口有幾處小傷口,手掌很大,手指又粗又糙,幾乎將她的整個包裹住,笨拙的隨著自己動,沒有捆綁和束縛,只是跟隨。像拐杖一樣。

  她穩住心神,手落下來,他也跟著落,但沒有放開。

  “下面呢?畫什麼?”秦烈盯著她的側臉,聲音又低幾分。

  徐途聞到若有似無的檳榔味兒,這種味道有些刺鼻,卻讓她上癮。

  她把中黃加進去“晚霞。”

  “需要加水?”

  “……嗯。”

  漸漸的,那種恐怖的緊張感,被彼此之間曖昧未名的狀態所取代,他半邊肩膀貼著她後背,耳朵熱乎乎麻蘇蘇被他的氣息吹拂,畫的好壞已經無人理會,最後只是跟著感覺走。

  秦烈問:“要什麼顏色?”

  “黑。”

  換了筆,用極細的筆尖蘸少許黑色,簡單幾下,便勾勒出近處水面的踮腳蜻蜓。

  雲絮、遠山、落日、晚霞,虛幻縹緲,捉摸不定。

  蜻蜓、水波,成為了整幅畫的主宰。

  無心插柳,卻美得始料未及。

  不得不承認,她對繪畫有超乎尋常的解讀和領悟力。

  秦烈說:“畫得不錯。”

  又握了一會兒,他才將她的手放開,剛才還乾燥的掌心已經泛cháo,他下意識拿食指去勾鼻樑,鼻端順理成章闖入她的味道,秦烈看她半晌,沒忍住,終是抬起手,將她嘴角那根髮絲撥弄開。

  時間仿佛停下幾秒,兩人都愣了愣。

  徐途呼吸不順暢,臉頰發燙。

  秦烈摸起滑落的煙盒,在手裡轉了轉,看向遠處。誰都沒有說話,耳邊泉聲咚咚,水線落入湖面,像玉盤裡散落的珍珠,一顆顆飛濺開來。

  秦烈抽出一張煙紙,粗糲的手指擺弄著邊緣——

  徐途看他卷過很多次煙,卻好像永遠看不夠。他指肚帶著魔力,來回幾下,煙紙像潔白裙擺,越旋越緊,乖乖任他擺布,最終緊緊束住裡面的菸絲。

  她心臟沒來由縮緊,好像也被輕薄的紙張束縛。

  煙身豎起邊角,秦烈壓下頭,要拿嘴唇去抿。

  手背倏忽覆上一隻柔弱無骨的手,徐途膝蓋著地,另一手撐在他的腿上,忽然探身,搶先一步抿住煙紙。

  兩人額頭磕了下,誰都沒撤開,交換呼吸。

  她只露出一小截兒舌尖,粉嫩瑩潤,含在雙唇間,又躲又藏。那枚銀釘閃閃發亮,在煙紙上一晃而過,立即調皮的鑽進去。

  秦烈視線從她嘴唇挪到她的眼睛,眸光烏沉可怕:“你什麼意思?”

  這已經是第二次。

  上回去攀禹的時候,在羅大夫家門口,她做過同樣的舉動。

  秦烈:“討煙抽?”

  “不是。”

  “那幹什麼?”

  幾秒鐘的空白:“秦烈。”途途直視他的眼睛,沒有退縮:“我、好像喜歡你。”

  秦烈猛的吸了口氣,完全沒預料她能說出這句話,耳邊又說:“昨天我問你喜歡什麼樣的女生,”她輕輕說:“你還沒有回答我。”

  秦烈唇線繃得死緊,想要拂開她的手,卻在掌心握上去那一瞬間改變主意,鬼迷心竅般捏緊,沒有放開。

  這舉動鼓舞了她,徐途追問:“喜歡什麼樣的?”

  距離近,她說話時淺薄的呼吸連同身上的味道,猝不及防向他撲過來,那是少女特有的乾淨氣息。

  他輕輕滾了下喉,聲音沙啞:“聽話的。”

  “那正好。”徐途想也不想就張口:“我可以很聽話。”

  她半跪的緣故,比他高出一些,秦烈抬起眼看著她,似乎是淡淡的勾了下唇角。

  徐途其實緊張得不行,話說到這份兒上,他沒表態,卻也沒拒絕。曖昧有餘,氣氛恰到好處,她索性一咬牙,又往前探了探身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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