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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吉普到近前猛地剎停,車輪下的塵土一點點瀰漫上來。

  徐途拿手揮散,敲兩下窗戶算是打招呼。

  車上下來一個人,身材清瘦,穿著講究,麵皮養尊處優,缺少男人的陽剛粗獷,卻勝在正年輕,品貌端正。

  “怎麼你來了?”徐途臉上無驚無喜。

  竇以站那兒愣了半天,不禁來來回回打量她幾遍,眼中驚艷不已,她粉雕玉琢一樣的面孔,未沾脂粉,頭髮已經能束起來,頸邊落下許多細小的絨發,隨汗水貼在皮膚上。

  她眼睛清澈,唇邊帶笑,恍惚間,竟像回到多年前。

  竇以緩了緩神兒,笑嘻嘻說:“我大老遠的跑過來,你就干站著?怎麼說也給個熱情擁抱啊!”他說著張開手臂。

  “少來。”徐途拍開他的手,走去打開後備箱:“我要的東西帶齊了?”

  “一樣都不敢少。”竇以跟著過去,隨手抹了把車身,湊到眼前碾了碾,一口氣把指頭的灰塵吹散。

  阿夫看不慣他假乾淨,冷笑一聲,掐滅煙,不輕不重的撞開他,湊身上前幫著搬東西。

  整個後備箱塞得滿滿當當,兩個碩大的紙皮箱,邊角空位還塞了些散裝橡皮泥和圖畫本。

  竇以指使阿夫:“后座上還有兩大箱呢。”

  阿夫瞥他一眼沒搭理,那邊徐途問:“我的畫板呢?”

  竇以說:“在副駕上,我怕這破路,再給碰散了。”

  徐途越過他拉開車門,便見座位上放著有些泛舊的椴木畫板和支架,腳踏墊上還有一個畫材收納箱。

  正午溫度慢慢升上來,她鼻尖密一層細汗,眼前的東西熟悉無比,她甚至記得畫板邊角裂痕的由來。徐途吸一口氣,攥了攥拳,提起東西問竇以:“你吃完再走,還是現在就往回返?”

  竇以說:“我有一周假期,打算跟你在這兒待幾天。”

  途途提醒:“住的地方條件可不好。”

  竇以挑挑眉:“你能住,我就行。”

  徐途也沒再勸,把東西全部搬到摩托上,吉普停入糙叢,準備回去。

  遠處有個黑衣男人觀察良久,見她們要離開,緊跟著下了車,想穿過馬路追上去,恰巧前方駛來一輛車,在路中穩穩停下,擋住他去路。

  幾名警察開車門下來,有人帶上警帽稍微正了正,轉過頭,朝四周隨意掃了眼。

  黑衣男腳步滯住,做賊心虛的蹲下身,假裝綁鞋帶。車中又有人陸續下來,黑衣男抬眼偷瞄,除了警察,那一行還有三人,神情落魄的中年婦女和一對男女,男的人高馬大,劍眉鷹目長相不凡,下來先往齒間咬了一根煙,旁邊女的扎高馬尾,髮辮綁成麻花狀,站在男人身邊氣質冷然,身材一流。

  距離不算遠,黑衣男豎起耳朵聽了會兒,才知這幾人是來找孩子的。他鬆一口氣,站起身,抬步要往剛才的方向走,可一愣神兒,鎮子口空蕩蕩,哪兒還有那幾人的身影。

  緊接著電話也追進來,黑衣男手心冒了汗,畢恭畢敬道:“老闆。”

  那邊說了什麼。

  黑衣男匯報:“現在的位置是攀禹縣……離得太遠,沒看清那丫頭長相,不過跟照片對比,挺像……不是自己,旁邊還有個男人……可是,跟丟了。”

  那邊靜默幾秒,突然厲聲吼罵。

  黑衣男一抖,冷汗浸透背心,趕緊解釋:“不過老闆請放心,那小白臉車停這兒了,我在鎮口守著,他們一定會回來。”

  ……

  阿夫騎著摩托,帶兩人出了攀禹。

  車斗里統共四個大紙箱,空間狹窄,徐途和竇以擠靠著坐在最後面。

  竇以縮著肩,兩隻手交替夾在腋下,側頭看徐途一眼,忍不住揉揉她發頂:“我們途途越來越像女孩子了。”

  徐途“嘁”一聲:“本來也貨真價實。”她拿掉他的手:“你怎麼想起來這兒了?”

  “徐叔給我打的電話,問我最近有沒有空給送趟東西。”他笑說:“你的事,沒空也有空。”

  徐途斜眼瞥他,哼哼一句:“算夠意思。小然和王皓他們最近好嗎?”

  “你不在,沒意思。”他想起一件事:“對了,前段兒有人找我打聽過你,是誰你知道嗎?”

  徐途只感覺後背一涼,心跳亂了節拍,趕緊問:“他們問你什麼了?”

  “問我認不認識你,還問你去了哪兒?”

  “你怎麼答?”

  “我說認識、知道。但具體地方我沒告訴他們。”竇以皺了皺眉:“你怎麼會認識那種人?”

  她下意識問:“哪種?”

  “社會人。”

  竇以斷斷續續說了不少,徐途半句話沒聽進去,眼睛緊緊盯著不斷後退的路,除了石壁和雜糙,山道上半個車影兒都見不到。並沒有可疑的人跟蹤。

  徐途緊繃的神經鬆懈下來,仍舊憂心忡忡,事情過去這麼久,沒想到那幫人還是咬住不放,她心中憂慮難安,一時不知怎麼辦才好。

  “你千萬別說我在哪兒。”

  竇以:“為什麼?”

  “你別問了。”徐途皺著眉:“聽沒聽見?”

  竇以看著她,終是說:“你放心。”

  摩托進入碾道溝停下來。午休時間,大家正吃飯,阿夫跳下摩托,直接上手從偉哥碗裡撈了一把,扔嘴裡嚼起來。

  偉哥踹他。

  阿夫大笑著躲開。

  這地段比徐途來時改變不少,路中的雜糙和石塊已經清理乾淨,阻礙暢通的樹木也被伐掉,黃土翻新平整,一眼看過去坦蕩不少。

  徐途坐在車斗里掃了一圈兒,見路邊停了輛大傢伙,黃色車身,下肢連結銀亮的履帶板,前端動臂像男人有力的臂膀,靜置回勾,鏟斗中還粘著泥土。

  挖機橫在路中央,顯得格外龐大霸氣。

  徐途眼波一動,見駕駛室里側坐個男人,一腳蹬著門框,一腳落下來踩在履帶板上,手肘撐住膝蓋,正弓身吃飯。他不同以往,下面穿那條泛舊迷彩褲,卻赤裸著上身,像被水潑灑過一樣,渾身油亮。

  這樣的男人才配得上操作如此龐然大物,眼前的畫面渾然天成,他好像無所不能。徐途心被敲打了幾下,有什麼驅趕著她,仿佛離他越近越能獲取安全感。

  徐途目光緊緊跟隨,恰在此刻,秦烈也掀起眼,朝她的方向看過來。

  四目相對。

  徐途一笑,心急跳下車。

  竇以連忙起身,怕她落不穩,極其自然地扶住了她的肩膀。等兩人都站穩,他手仍舊沒有放開。

  秦烈看看旁邊男人,手中的筷子放下來,目光在她肩膀上落了兩秒,冷著臉移開眼,繼續埋頭吃飯。

  徐途自己過去:“吃飯呢?”

  秦烈垂著眼沒理。

  她抻長脖頸,踮腳往他飯碗裡瞧,腦袋快要扎進去:“吃的什麼好東西?”

  秦烈用食指懟著她腦門給推遠,飯盒放下,從後面取來背心,快速又有條不紊的往身上套,“東西取了?”

  他抬身的瞬間,徐途視線微垂,看見他小腹中央不算柔和的肚臍,以及上下貫穿的一簇腹毛。

  她輕輕嗓:“嗯。”

  秦烈重新端起飯盒,濕透的背心貼住身體,他拎起來抖了抖,看一眼不遠處站的男人,對方目光半寸不移地盯著這邊,眼中充滿防備。

  儼然是兩個世界的人,他衣著光鮮,插兜而立,站在那群赤膊漢子中間,形象天壤之別。

  秦烈擦了把手臂上的汗,平聲問:“還帶個人回來?”

  徐途哦了聲:“他是竇以,我朋友,就上次送我……”

  “沒問你他是誰。”秦烈一眼就認出他:“幹什麼來的?”

  徐途說:“他送畫材過來,順便住一周。”

  “順便?”秦烈斜了下唇角:“住哪兒?”

  “咱院子裡啊,那麼多間房,和誰不能擠一擠。”徐途不見外的說。

  秦烈冷笑:“說得輕巧。你當客棧呢,想住就住。”他拿筷子攪兩下飯菜,側頭看她:“養你一個閒人還不夠,又來一個?”

  徐途被他噎了下,忍不住問:“你日子到了?”

  秦烈目光依舊,閉口不語。

  途途說:“脾氣這麼暴躁,痛經吧你。”

  秦烈一側臉頰凹陷了下,腮頂起來,像是在咬牙,視線冷峻地定在她身上,飯盒往旁邊一撂,幾粒米飯顛出來。

  徐途覺得莫名其妙,但還是迅速躥了出去,叫一聲:“阿夫哥,你好沒好,我著急回學校。”

  他沒動,挑起眼皮追著她背影。

  阿夫先跨上摩托,車頭調轉個方向,停下來。徐途一條腿跨進車斗,身後驀地伸過手來,竇以按著她的腰,另一手扶住徐途肩膀,將她送進車斗里。動作體貼又自然。

  秦烈目送他們離開,直到路盡頭剩下一個黑點。他端著飯盒,又拿筷子攪了攪,送進嘴裡,可總覺得不是剛才那個味兒了。

  下午,徐途把畫材發到每個孩子手中,村長老趙早就得知這消息,特意趕過來,代表洛坪村表示感謝。

  小學校里熱鬧非常,所有孩子聚集到操場上,幾乎每人都分到像樣的蠟筆或是水彩筆。

  劉芳芳坐在升旗台邊,懷裡抱著一盒蠟筆,三十六色,手指般粗長,迎著陽光,每一根的顏色都很飽滿。她笑眯了眼,愛不釋手。

  徐途到她身旁坐下,遞過去一沓圖畫本:“以後別用糙稿紙,不方便保存。”

  劉芳芳抬起頭,眼睛在陽光的照she下晶瑩閃亮,她抿抿唇,不好意思的接過圖畫本,小心翼翼捧在懷裡。

  徐途揉揉她頭髮。

  芳芳笑著縮了下脖子,靦腆的說:“徐老師,謝謝你。”

  她答:“不客氣。”

  小姑娘拿手指輕輕摩挲著圖畫本,昂起頭對她說:“徐老師,我知道你不會一直教我們,也會像其他老師一樣,走了也許再也不回來。”她頓了頓:“不過沒關係,我已經記住你的樣子了,以後每次畫畫的時候,我都會想起你。”

  徐途眼眶一熱:“我也會記得你。”

  芳芳低頭看看懷中的東西,再次揚起臉,鄭重說:“謝謝。”

  夏日的天空,如水般清澈,太陽西斜,染紅了遠處的山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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