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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很久沒進畫室,桌上蒙沉、顏料幹掉、畫一半的人物肖像攤在地上。去年青少年繪畫比賽的初稿貼在牆壁中央,得獎那天其樂融融的笑聲猶在耳邊,她記得媽媽激動的淚水,徐越海引以為豪的讚美,還有姓秦的年輕叔叔,他唇角淡淡的笑……門邊砰一聲巨響,韓佳梅再次犯病,突然衝進畫室里。她髮絲凌亂,眼角沖血,手裡拿著菜刀,直奔中間那幅畫過去,手起刀落,連砍了幾下。徐途和保姆上前阻止,混亂間她手上菜刀再次落下去,卻突然鮮血噴涌。

  一時間,保姆亂了方寸,愣幾秒才上前奪過她的刀,緊接著,攥住徐途的手指衝出去。徐途回過頭,淚眼朦朧間,見韓佳梅痴傻的僵在那裡,目光悽惶又絕望。

  畫室的門自動彈回,她在她的視野里越變越小,母親最後的樣子,都隨那扇門的落鎖,定格在那一刻。

  從醫院趕回來,韓佳梅身體已經變涼,她攥著她的削筆刀,歪頭趴在地上,雙目固執而呆滯的睜著,嘴角笑容詭秘。

  地上潔白的畫紙被鮮血染透。猩紅刺目。

  第23章

  劉芳芳大叫:“老師!”

  “……嗯?”

  徐途終於回神兒,雙眼木然。

  劉芳芳眼裡含著淚, 怯生生的說:“老師, 筆。”

  徐途一驚, 低下頭看自己右手,她用力過猛, 綠色筆尖戳在糙稿紙上, 濃重的顏色堆開來,蠟筆攔腰折斷, 那一截紙卷彎曲變形, 被她捏在掌心裡。

  徐途燙手般扔開, 抬起手抹了把汗。

  劉芳芳盯著糙稿紙上爛掉的蠟筆,忍了又忍,眼淚還是落下來。

  學習用具是各地慈善機構捐獻得來的,有些沒拆過包裝, 有些是別人用過的, 但無論什麼樣, 孩子們都格外珍惜,因為小學這五年,他們也許只能分到這一次。

  劉芳芳是真的心疼。

  徐途不知所措的站在那兒,教室里有些喧鬧,悶熱的空氣穿過窗戶撲面而來,汗濕的衣服緊緊貼在皮膚上。她心中升起一股頹然和消極的情緒,驀地抗拒起來,簡直難以置信自己為什麼待在這兒。

  徐途放開咬白的下唇,半句話也沒說,埋著頭逃出教室。

  中午,秦烈提前半個小時來拿飯,他知道徐途最後一節有課,想順便過來瞧一眼。

  他把飯盒放下,轉身要出去。

  “秦大哥。”小波叫住他:“你們那兒最近很忙嗎?”

  秦烈說:“有點兒忙。怎麼了?”

  她笑笑:“也沒什麼,就很久沒見到阿夫了,猜你們可能沒時間。”

  秦烈不吭聲。

  小波頓了片刻,試探的說:“這幾日中午都是你過來,我還以為阿夫故意躲著我呢。”

  兩人的糾葛秦烈略知一二,但也沒興趣摻和進來,只道:“阿夫去鎮上拉材料了,明天中午可能過來。”

  又聊兩句,秦烈走出廚房,往最裡面那間教室去。

  老遠就聽到一陣喧譁聲。

  秦烈快走幾步,從窗口往裡看,有調皮的男生在過道打鬧,沒幾個埋頭畫畫的,聊天喊叫,幹什麼的都有。

  他眼睛一瞥,看向講台,前面半個人影都沒見到。

  秦烈臉色陰沉,抬手往玻璃上狠敲兩下。

  教室里瞬間靜下來,過道上的孩子一見是秦烈,縮著脖子往回跑。

  秦烈黑著臉:“想造反?”

  班級里立即鴉雀無聲。

  他嚴厲的說:“誰不想念了,趁早滾蛋,給別人騰地方。”也不管男生女生,劈頭蓋臉訓斥了一頓。

  孩子們對他又敬又怕,把手背在身後,埋著頭大氣兒都不敢喘。

  秦烈冷著臉環顧一圈兒,問:“徐老師呢?”

  隔了會兒,終於有膽大的孩子站起來:“老師剛才跑出去了,她沒說要去哪兒。”

  秦烈壓著火:“哪邊走了?”

  又隔幾秒,有看到的伸手指了個方向。

  秦烈叫班長管紀律,隨後大步離開。

  他在小學校後牆邊找到她。

  徐途正蹲樹樁上吸菸,她手臂垂下來搭在膝蓋上,另一手端著煙,微昂起頭,唇邊青煙繚繞。

  要不是煙霧緩緩散開,畫面仿佛靜止。

  看她孤零零蹲在那兒,側臉望天空,動也不動,身形顯得越發瘦小。秦烈胸中湧起多種情緒,剛才那股怒氣幾乎滅了一半。

  他在徐途跟前站定,手臂垂著,面色冷凝地抽走她的煙,指肚一碾,菸灰撲簌簌落下來:“知不知道自己該幹什麼?”

  徐途從回憶中抽離,視線聚焦,眼前日光被黑影擋住,背著光的緣故,他面孔並不清晰,只覺鼻端衝進那股味道異常熟悉。

  秦烈眯了下眼,目光相對,這才見她兩眼通紅:“讓那群孩子欺負了?”他聲調瞬時軟下來,半弓身,五指扣住她頭頂。

  徐途揉揉鼻子,笑著說:“怎麼會。”

  瞧她半晌:“看你的能耐也不像。”秦烈極輕的呼了口氣:“那怎麼了?”

  徐途說:“我可能不適合幹這個了。”

  捏著她頭的五指又往上抬半寸,秦烈眼不錯的盯著她,最後放開手,腳尖轉了個方向,撐著膝蓋蹲下來。

  她看前方,秦烈側頭看她:“你說老師。”

  徐途搖搖頭:“不是,是畫畫。”她舉起右手,攤開來衝著太陽照了照,光線在fèng隙間穿梭,她指尖透出鮮艷的紅色:“怪我。明知道它已經不中用,還自不量力想拿畫筆。”

  “覺得可惜?”秦烈拆了顆檳榔扔嘴裡,又取出一顆遞給徐途。

  徐途接過,看了看,張口含住,說:“剛開始是這樣,現在已經沒想法了。”

  秦烈目光落在她右手上,問了句不相干的:“你吃飯是左撇子?”

  徐途沒明白,如實答“不是。”

  他頓了下:“那寫字呢?”

  “……也是用右手。”

  秦烈又瞧了幾秒,淡淡嗯一聲,便知道她手沒事,只是過去的遭遇令她抗拒拿畫筆。秦烈沒有再問,一條腿墊在臀下,腳跟離地,用前腳掌做支撐,手臂橫過來,搭在另一條腿的膝蓋上。

  肌肉紮實的人肌群緊繃,秦烈蹲不實,微聳著肩膀,比旁邊的人高出一大截兒。

  秦烈始終垂著眸,抓住她手腕拎到面前來,拿指肚捏兩下她的大拇指,動作從容坦蕩。

  徐途一時忘了說話。

  秦烈又輕輕揉兩下:“有感覺嗎。”

  徐途:“……”

  好像也不是為了要答案,他鬆開她手指,將她手腕挪到另外一隻手上來,輕輕一提,挨著她手臂的胳膊環住她肩膀。

  徐途被帶了起來。

  “真不打算教他們了?”

  他兩隻手同時放開,在她皮膚上留下平衡乾燥的溫度。

  徐途:“嗯。”

  秦烈:“記不記得那晚我跟你說過什麼?”

  “哪晚?”

  “我說,對你的要求只有一點。”他頓了頓,加重語氣說:“那就是要有責任心。”

  徐途昂頭看著他。

  秦烈的手收入口袋裡,兩肩略微鬆弛的塌著,脖頸到臂膀是一條流暢向下的線條。

  他繼續:“你當時是怎麼答應我的?又是怎麼做的?上課時間魯莽跑出來,扔下那一屋子學生不管,如果這期間出什麼狀況,該負責的是你,而不是別人。”

  徐途抿緊唇:“我剛才就想透透氣。”

  “現在透完了?”

  “……完了。”

  秦烈朝旁邊一偏下巴:“去,先把這節課上完。”

  “可是……”徐途手心冒了汗。

  “無論做什麼決定,必須有始有終。”

  他一番話有些不近人情,可下一秒眼神又深邃起來,沉沉的看著她,手掌再一次蓋在她頭頂,這次溫柔許多,隔幾秒,又輕輕揉了揉。

  徐途眼眶酸澀。

  他彎唇,聲音倏地低緩下來:“去吧,我在呢。”

  五個字,是她聽過最有保護力量的撫慰。

  她抿起唇,目光觸及他的胸口,那裡寬闊平坦,厚重踏實,胸膛的呼吸緩慢平穩,一起一伏間,仿佛有安撫人心的魔力。

  徐途心中撼動。

  ***

  中午驕陽熾烈,他們繞到前操場,廚房裡飯菜香味遠遠飄散出來。

  徐途到門前又回頭看他,誰知秦烈越過她,率先進入教室。

  班級里安靜無比,同學們專心畫畫,只有及個別調皮的男生偷偷瞧過來。秦烈警告的指向他,那男生迅速埋下頭,動作比小老鼠還迅速。他又在原地站了站,直接走到教室最後面的空位坐下來。

  徐途愣在門口。

  秦烈抱著手臂,雙腿微微岔開,朝她抬了抬下巴,示意她該幹什麼幹什麼。

  她哪兒想到,他說的“我在呢”真就是字面上的意思,徐途搓搓手,站前面手足無措了一陣,餘光撇到個小小身影。她看過去,劉芳芳歪著腦袋,爬在桌上,眼睛幾乎貼著糙稿紙,她手中仍舊捏著那個白色紙卷,只是下面連接的綠色蠟筆只剩一個頭兒。

  途途走過去,將她腦袋抬高了些:“挺背,抬頭,不然會近視。”

  劉芳芳抿唇,眼眶仍舊紅腫,她小聲說:“謝謝老師。”

  徐途笑笑:“畫吧。”她撐住桌沿看了會兒:“這裡……缺一塊兒,可以再補兩筆。”

  芳芳按照她說的又畫了幾道線條,小姑娘悟性極高,樹木房屋畫得有模有樣。她看看徐途,小心翼翼的問:“老師,你會走嗎?”

  徐途沒說出話來。

  劉芳芳見她抿唇不語,眼眶再次泛紅,咬咬唇,後面的話終究沒有說出來。

  她埋頭繼續畫,徐途又拄著桌邊挺幾秒,教室里多個‘龐然大物’,總感覺如芒在背,不比平時自在。

  她轉身,迅速往那方向瞄了眼。

  秦烈並沒關注她,側頭看著窗外。

  徐途噓口氣,換了個位置,指導另一位同學如何下筆。

  她直起身偷偷向後瞟。

  他抱著手臂,仍舊看窗外。

  她踱步過去,故意靠近。秦烈看窗外。

  徐途彎腰撿橡皮。他看窗外。

  ……

  離下課還剩五分鐘的時候,徐途去前面,準備做課上總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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