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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又挺了片刻,徐途翻身下床,開了燈,慢步踱出房門。

  院子燈還亮著,她四下打量一遍,隱約看清整座屋舍構造。院子很大,當中擺著長桌和板凳,角落裡有一口壓水井,旁邊水泥高台擱著幾簸箕曬乾的蘿蔔和山蘑,徐途弓身湊到鼻端聞了聞,嫌棄的直皺鼻,繼續找廚房。這個院子其實很簡單,對面是大門,其餘三面都是房間,獨門獨窗,幾乎每扇門都關著。

  徐途挨個兒推了推,終於,西面矮房的門開一道fèng隙,找不到開關,她摸黑進去,淡薄的月光從窄小窗戶照進來,眼睛漸漸適應黑暗,徐途知道這間就是廚房。廚房設備簡陋,卻勝在井井有條,鍋碗瓢盆規矩擺放,灶台乾淨整潔,角落竹筐堆放今天採購的土豆和綠葉菜,全部是生食,冷鍋冷灶,半個饅頭都沒找到。

  徐途按著肚子出來,想回去嚼個泡麵充充飢,走到拐角處停了停,原來,那兩排房子之間並非相連,當中留有兩人寬的空隙,有稀疏光亮從後頭透過來,伴隨孱弱的水聲。

  她腳尖轉了個方向,沒等過去,卻見一人擦著頭髮走出來。

  徐途一驚,不由自主從上到下掃了眼。

  秦烈只穿一條垂感強烈的黑色寬腿褲,褲腰卡的位置偏低,兩道胯骨凹凸有力。他赤裸上身,月光中,肌膚還朦一層水汽,寬厚的肩膀下,胸膛、手臂線條流暢,腰很窄,中間嵌著深深的肚臍。他單臂舉在頭頂,還維持擦頭髮的動作,顯然也看見了她,腳步滯住。

  兩人對視幾秒,“有事?”秦烈放下手臂,抖開另一手抓的背心,迅速套回身上。

  眨個眼的功夫,一片布料霎時遮住他身前的風景,只露兩隻強健手臂。

  徐途臉有些熱,別開眼,安慰自己“白看的,誰不看”。

  “沒事。”她答。

  秦烈直接走開。

  徐途回頭:“等等,”她眼神跟過去:“有點兒事。”

  他停下,把毛巾搭在肩膀上,微側著身看過來,等她說話。

  徐途問:“還有吃的嗎?我餓了。”

  秦烈往遠處看了眼,想想答:“這個時辰了,應該沒有。”

  他說話永遠都是一個口氣,冷靜淡漠,不帶任何情緒,徐途聽了沒來由火大,從前在一群玩伴里,出身和家庭的緣故,她都是中心,被別人眾星捧月,十分接受不了這種冷淡態度。

  徐途冷哼一聲:“這就是你們的待客之道?我大老遠跑過來,在攀禹縣吹一晚上西北風不說,還碰到個瘋子。現在餓了,一口飯都吃不上麼?”

  “你是客?”

  徐途一噎。

  秦烈說:“這不是酒店或者度假村,隨便你什麼時候叫餐都有,吃飯時間幹什麼去了?”

  徐途立即答:“吃飯你沒叫我。”

  秦烈停滯片刻,稍微回憶,想起晚上他和阿夫吃的牛肉麵,叫過徐途,但她沒過來。

  他重申一遍:“以後飯點兒吃飯,過期不候,別指望別人上趕著去請你。”說完往後指了指:“那裡頭能洗澡,注意節約用水。明早開飯時間是六點。”

  “還有,”秦烈走兩步,回過頭又說:“劉春山是瘋子,今天事出意外,你跟他一般見識也沒意思,往後見著躲著點兒。”

  徐途無言以對,先前還信誓旦旦,準備對他打擊報復,現在他一番話竟全是道理,一時語塞,根本找不到理由還擊,好像她一晚上受的委屈都是小題大做。

  徐途氣不過,往前緊跑了幾步,想要狠狠推開他衝到前面去,他身後卻像張了眼睛,稍微側身,一隻大手便將她兩個手腕同時擒住,用力提起。徐途雙臂被迫高舉,腳後跟離了地,整個身體不由自主貼近他,他身上還有殘餘的皂莢香。

  徐途咬咬下唇:“你放開。”

  秦烈又往上提了提:“以後有話用嘴說,別動手動腳。”

  她胡亂扭兩下,企圖掙脫,用腳尖踢他小腿,被秦烈輕鬆躲過。他一路高舉徐途手臂,半拉半拽把她扔回房間裡:“睡覺。”

  房門砰一聲砸上。

  “你……”徐途用力踹了腳,氣息落下來:“大爺!”

  她對著門板站了會兒,越想越不是滋味,長這麼大從沒受過這種待遇,餓得前胸貼後背,手腕疼,胸口疼,入眼都是陌生環境,身邊沒親人也沒朋友……徐途轉個身靠在門板上,她咬了下拇指,自嘲地笑了笑,即使在洪陽又能怎樣,16歲韓佳梅去世,她不就剩自己一個人了麼?

  這麼想著,徐途忽然覺得輕鬆,她返回屋中,從箱子裡翻出泡麵,找不到熱水,把麵餅捏碎,扔嘴裡干嚼起來。房間開著燈,她隨意打量幾眼,有床,有櫃,有書桌,都是再老不過的家具,一眼看到底,反倒乾淨。

  沒吃幾口,房門倏忽響了兩聲,力道適中,中間稍微停頓,不急也不緩。

  徐途放下麵餅,挺兩秒,起身開了門。

  外面什麼人都沒有,她左右看看,關門的瞬間,卻見地上放著白瓷碗,裡面一個拳頭大小的饅頭,沒有菜,旁邊是紅色鐵皮的暖水瓶。

  徐途又四下里看一遍,嘴角不由彎上去,撿起東西關上門。

  來到洛坪的第一晚,她折騰到破曉才睡下,再醒來,院子裡半個人影都沒有,角落趴的土狗支愣著耳朵,警惕看她一舉一動。

  太陽西沉,火紅餘暉掛滿天邊,遠處山峰沾染上奇異的色彩,無限美麗。徐途眯了下眼,看看腕錶,已經下午四點鐘。她不僅錯過了早飯,也不幸地錯過了午飯時間。

  徐途發了會呆,套上夾克出了院子。

  在村子裡漫無目的逛了逛,再回來,天色已經擦黑。

  她推開大門,腳步微滯。

  院子裡人不少,見她進來,都止了動作看向他。

  徐途眨了眨眼,大致掃了下,當中包括四個小女娃,另外還有一個男人和兩個女人。幾名壯漢圍坐在長桌旁談事情,而秦烈正在那當中,此刻,也正抬眼向她看過來。

  第6章

  秦烈看了她半晌,站起身,手掌朝下,沖她勾兩下手指。

  徐途站片刻,慢悠悠走進來。她在長桌旁站定,兩手收在夾克口袋裡:“幹嘛?”

  秦烈其實懶得看她,她昨晚妝沒卸,起來沒洗漱,不光眼皮上,眼下也烏黑一片,臉色倒是雪白透亮,但是襯著蓬鬆的粉色短髮,更像是女鬼了。

  秦烈說:“昨天太晚,趁今天人齊全,認識認識。”

  “哦。”她漫不經心答。

  秦烈最先介紹:“村長,老趙。”

  徐途眼光落到桌子旁,緊挨著她的位置坐著個中年人,灰帽子,白襯衣,肩膀上掛了件長袖衫,一副正宗的本地人扮相。

  村長疑惑的看徐途,立即反應過來,點頭哈腰的伸出手:“這位就是徐總的千金吧?”說完用詢問的眼神問秦烈,秦烈未動,他已往前探身,恨不得整個貼上去:“你好你好,徐總可是我們的大恩人,沒有他,別說修路,連挖個坑的錢都湊不齊……聽說你要來,我們窮鄉僻壤也沒什麼好招待的,但你有什麼需要只管跟阿烈提,我們一定盡力滿足。”

  村長說完看秦烈,希望他能附和著說兩句好聽的,秦烈卻閉口不語,急的他直瞪眼。手舉了半天,見她沒有要握的意思,只好尷尬的輕咳幾聲,收回來在褲腿上抹兩把。

  村長還想接著恭維幾句,秦烈沒給他機會,沖徐途繼續:“阿夫。昨晚一起接的你。”

  徐途視線跟著他手轉了下,看見阿夫,他旁邊還坐了幾個年輕人,衣著樸素,膚色健康,跟秦烈相似,個個身材高大,體型結實。

  他沒仔細介紹:“許胖兒、常輝。”下巴指指另一側:“他是偉哥。”

  徐途微愣,強忍著沒笑,雙唇繃成一條線,“你好,偉、哥。”

  秦烈皺了皺眉,目光警告,指著遠處的矮瘦男人:“支教老師,趙越。”

  趙越沖她點點頭。他是典型南方人,性格靦腆,個頭矮小,戴無框近視鏡,白襯衫的袖口一板一眼疊到手肘上。他是青苗社團的負責人,“青苗”是自主自發的民間團體,通過網上招募,他每年都會帶志願者來洛坪待上一陣子。

  前幾天也剛來,說是這次時間長,要待半年。

  徐途微微笑了下:“哦。”

  “那位也是支教老師,小波。”秦烈頓了頓,目光一轉:“向珊,你見過。”

  徐途反應慢半拍:“哦。”

  全部介紹完,他眼睛睇向別處,就簡單說了句:“她是徐途。”

  互相照了個面,就算認識。秦烈沒再管她,坐下來,又和那幾個年輕人談事情去了。

  徐途獨自站了會兒,百無聊賴地撥弄幾下後腦的短髮,將目光投在不遠處的水泥高台上。幾個女孩子原本在玩耍,自打徐途進來就偷偷摸摸的打量她,這會兒目光撞上,有的吐舌頭,有的縮肩憨笑,齊刷刷將視線移開了。

  她覺得好笑,問秦烈:“那她們呢?”

  秦烈幾人正討論修路細節,頭都沒抬,將她晾一邊兒。

  徐途悻悻,慢慢踱步過去:“小不點兒,你們幹什麼呢?”

  她們都停了動作,沒人回答,目光不時瞟過來,清澈天真,寫滿好奇,沒有城裡孩子的靈氣,卻個個真誠樸實。

  徐途放鬆的笑笑。

  “怎麼沒禮貌呢?”

  後面一道聲音,徐途回頭,叫小波的老師走過來,柔聲對她們說:“快點兒叫姐姐啊。”

  幾個孩子扭捏半天,紅著臉說了聲“姐姐好”。

  徐途把口袋裡的薄荷糖分給她們吃。

  小波說:“昨天回來的晚,怕你休息不好,所以沒叫你。餓壞了吧,馬上就能吃飯了。”

  面前女孩兒和徐途個頭相當,扎著馬尾,露出光潔額頭,長相不是最漂亮,但五官湊在一起,乾淨精緻,怎麼看怎麼順眼,總之讓人很舒服。

  徐途說:“不餓。”

  小波笑笑,好像不知該怎麼聊下去,拿手指揉了揉鼻頭,“那,我去幫向珊姐做飯了。”

  “你來這兒多久了?”

  小波剛要走,聽見她說話又轉回來,笑著說:“不到一年吧,本來也該走了,志願者換了一批又一批,我就是沒捨得這群孩子。”

  她說這話時,滿面笑意的看著那幾個小姑娘,目光和善,眉眼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溫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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