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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馳見抬眼,面無表情的問:“你幹什麼?”

  “吃飯吧,醫生說你現在不能喝酒。”

  他冷笑一聲:“他們還說能救死扶傷呢,人不是照樣死?”

  久路拿起碗筷,垂下眼,不與他辯。

  坐半刻,馳見起身,跳著腳自己將酒瓶拿回來。

  她口中的飯忽然變成一塊硬石頭,異常難咽。

  久路靜靜道:“你這樣子,外婆知道也不會安心。”

  他手一頓。

  李久路並不擅長安慰人,在腦中搜索著說辭,“有些悲劇改變不了,人總要向前看,你好好的,才是外婆最想見到的。”

  房中靜了好一會兒,他動作繼續。

  “看來你也和他們一樣,都是站著說話不腰疼。”馳見挑起眼皮看她,忽地一笑:“也對,死了外婆的又不是你。”

  一些傷人的話就這麼不經意說出口,久路感覺無數根銀針細密密地扎在她心口上。

  她撂下碗筷,不可抑制的回憶起一個人。

  “我爸也死於意外。”

  馳見僵住。

  久路:“他去岩萊島參加自由浮潛比賽,賽前訓練時沒找同伴,後來出意外永遠留在海底,至今沒找到屍體。”

  馳見心中駭然,放下手中杯子,去握她的手。

  李久路低垂著腦袋,忍半天終是掉下眼淚,她慢慢抽出手,站起來,悄聲走出去。

  後院處在一片黑暗中,旁邊KTV仍舊熱鬧,音樂震天,人聲鼎沸,這個世界並未因為誰身上發生了悲劇而停止運轉,誰離開誰都必須活著,煎熬與否,好像都是他應該承擔的。

  可馳見無法經受這種考驗,悲痛讓他變成了刺蝟,專扎那些關心他的人。

  沒過多久,他追出來。

  馳見跳著腳從後面輕輕抱住她:“對不起。”

  久路抹掉眼淚。

  “我只是希望你能堅強點兒,時間總比我們冷酷無情,相信總有一天,它會帶著我們忘掉傷痛。”

  聽了她的話,馳見幾乎崩潰。

  他的臉埋進她肩窩,她感覺那處皮膚絲絲縷縷的涼,也聽見抽泣聲:“我只是恨自己。”

  久路回身抱住他,輕拍他的背。

  “你知道……我跟外婆說的最後一句話是什麼嗎?”他哽咽起來:“我說,別怪我不理您。”

  她眼窩再一次濕潤。

  他像個孩子一樣放聲痛哭,潮水般的液體全部蹭在她脖頸和頭髮上。

  “外婆一定是太傷心太絕望才從樓上跳下來的……我是畜生,我是殺人犯,我豬狗不如,我……”他狠狠咬住牙齒:“甚至沒和外婆好好告別。”

  久路沒有辦法安慰他,手臂收緊,只能把僅有的一點力量傳遞給他。

  旁邊的練歌房那樣熱鬧,他哭聲顯得更加悲愴而悽厲。

  馳見聲音孤單無比:“這世上就我自己了,再也沒有親人。”

  良久。

  “你不是一個人。”久路被迫昂起頭,靜靜看著黑沉的夜色,輕聲道:“你還有親人。”

  馳見淚眼朦朧地放開她,不解問:“什麼意思?”

  久路沒說話,拉起他的手共同覆蓋在自己小腹上,那裡已經住下一個小生命,是他唯一血脈相連的親人。

  本來打算事情過去再同他商量什麼時候去醫院,但現在不用了,因為她已經有了決定。

  後來李久路每當回憶起那個晚上,都不曾後悔。

  這個決定很輕率很魯莽,在江曼眼裡是大逆不道,在外人眼裡是愚蠢糊塗,拿人生當兒戲,任誰都無法理解。

  但她知道,她的選擇沒有錯,因為只有這樣,才能讓被命運打敗的少年看到希望。

  ……

  久路回神的時候,江曼已經站在她面前。

  “想什麼呢,這麼入迷?”她走到音響前放“心經”。

  “去大悲院了?”

  “嗯。”江曼潦草地應了聲,並沒看久路,忙著從背包里拿經書。

  歲月終於在她身上刻下痕跡,自從周克走後,江曼像被暴風雨肆虐過的玫瑰,枝葉殘敗,所有光鮮靚麗都無法恢復,再沒有翻身的機會。

  她真的不再年輕,額頭爬上皺紋,發間出現銀絲,甚至後背也有些佝僂了。

  “媽,你為什麼要信佛?”

  江曼動作慢下來,聲音沒什麼起伏:“因為無事可做。”她翻到經書的某一頁,坐下來:“對了,今天吃齋飯碰見老黃,她幫你物色了一個相親對象,南舟本市人,在律師行里做律師,父母是退休職工,有房有車,見面定在周五,你去……”

  “馳見來了岩萊島。”

  江曼低平的聲音被打斷,李久路語調要比她高很多。

  在聽到那個名字的時候她渾身一顫,一股恨意無法克制地席捲而來:“你說誰?”

  久路緊緊盯著江曼:“他身邊帶著一個小男孩,剛滿四歲……長得和我有幾分相似。”

  江曼絞緊雙手,視線避無可避,眼中的慌亂被李久路輕易捕捉到。

  無需再問,她已經找到答案。

  “所以當年那孩子根本沒夭折。”久路如墜冰窖,嗓中乾澀得想作嘔,冷靜幾秒:“你為什麼要這樣對我?”

  好一會兒,江曼從震驚中緩過來,猜想她已經知道實情,不再欺瞞:“這都是為你好。”

  江曼說:“我就是個單親媽媽,深知獨自帶著一個孩子多不易,後來碰見你爸才有一個家,所以我絕對不會讓那個人渣毀掉你的人生。還有……”她無情地望著她:“你忘記我梓晨是怎麼死的了?不就是認識那些社會渣滓,最後被害死的?你想重走她的舊路嗎?”

  “那你就有權利處置我的孩子?”久路突然大吼,從小到大,她從未這樣失控過。

  “我最起碼沒把他扔掉。”

  李久路一把奪下她的經書,一撕兩半:“那現在為什麼又懺悔?”

  江曼震驚地張大口,答不出話。

  “再多經文也洗不去你身上的罪孽。”

  “路路。”江曼緩慢地站起來,不敢相信:“你怎麼能跟媽媽這樣說話?”

  “如果你是我親媽,也許就不會那樣做了。”

  房中突然間陷入死寂,李久路知道這句話一定深深傷到了她,但她錯失那四年又找誰去彌補?

  久路將殘破的經書輕輕放到桌子上,轉身回房,收拾好潛水的東西往外走。

  “真可笑,你所謂的親媽現在在哪裡?”江曼冷冷的說。

  久路收住腳步,沒有回頭:“不管她在哪兒,你那些為我好的理由未免太冠冕堂皇,你敢說不是因為恨馳見?”

  身後半點聲音都沒有。

  “你別忘了,馳見並不虧欠誰,周克罪有應得,根本是我們一家欠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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