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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遠遠地,一個熟悉高大的身影出現在灰色的獄牆下,身影停了一下,把一個背包甩到肩上,慢慢向車子走來。

  果然是個禿子,盛家臣瘦了一些,黑了一些,但看著很結實,衣服鬆鬆地掛在寬大的身架上,落魄里,居然還剩了幾分瀟灑。 不知道為什麼,西凡覺得他走路的時候,似乎有點彆扭,仔細想想,卻是有點瘸了。

  雖然不細看難以發覺,一瞬間,西凡還是呆住了。

  轉念,盛家臣已經到了跟前。

  “怎麼會這樣,” 西凡怔怔看著家臣的腿,“為什麼……會這樣?”

  “兩年前打了一架,已經好了。”

  家臣放下手裡的包說,晃著受傷的左腿給西凡看。

  “你那麼大了……怎麼還隨便……和別人打架?” 西凡說。

  “不打不行才打的。” 家臣安慰地笑著說,“別擔心,後來,我在裡面當了兩年的老大。”

  良久,西凡終於點點頭,笑道:“你這個樣子,好象《英雄本色》里的小馬哥。”

  “是嗎,那麼帥!” 家臣誇張地叫。

  “……嗯。” 西凡眨著自己的眼睛。

  家臣定睛看著他。

  “……別眨了,西凡,都已經掉下來了。”

  家臣低聲笑著說,聲音象十年前一樣溫暖。

  西凡不再強求,垂下眼睛,讓淚珠滾了下來。

  “西凡,” 家臣伸出手,把他的頭緊緊按在肩窩裡,壞壞地說,“我記得你後來很酷的,怎麼還會哭。”

  “去你他媽的,” 西凡悶聲道。

  家臣低笑。

  “你為什麼會被關在西環,而不是統平監獄?” 西凡皺眉問。

  統平監獄多是經濟案犯,而西環關的主要是些殺人越貨的刑事犯,若是在統平,家臣多半不會和人逞勇鬥狠,弄下殘疾。

  “嘿嘿。” 家臣但笑不語。

  西凡抬起一雙惡狠狠的眼睛,明亮銳利的眼神讓家臣心裡悄悄一哆嗦。

  “在統平……這個……怕你不解氣。” 家臣小心翼翼回答。

  西凡氣結,垂下腦袋,不覺有些沮喪,愛上這樣一個人,真是命里的劫數。

  看到西凡有點垂頭喪氣,家臣不覺心疼起來,長了繭子的大手穩穩握住西凡下巴托起來,看著他的眉眼,柔聲道:“西凡,我還以為,你今天不會來。”

  “裝蒜。” 西凡卻再不上當,一甩頭,撇開了家臣的手。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今天盛氏老大出獄,準備迎接這不法分子的依然大有人在,環顧左右,只有自己,便知道這人賊心不死,正等著自己上鉤。

  想著想著,西凡心中不覺又憤憤起來,惡聲道:“陰謀家!”

  不再理那禿頭,西凡掏出鑰匙,轉身去開車門,身上一緊,卻是被盛家臣從後面抱住了。

  “西凡,” 家臣低聲說, “我承認我是個陰謀家,……即便改邪歸正了,也還是個陰謀家。”

  家臣在牢里鍛鍊得很好,兩條胳膊鐵箍一樣,西凡動彈不得,只好在心裡嘆口氣,聽那無賴在身後繼續編排。

  “……西凡,監獄裡呢有個鞋廠,我負責皮革小切。……嘿嘿,每天站在工具機邊,我都能一邊按著豬皮一邊想出來七八條陰謀詭計,其中倒也不乏天衣無fèng的佳作,不到半年,從看守到難友都被我耍得服服帖帖……”

  呸,還難友呢,想著家臣手執豬皮滿腦子壞水的樣子,西凡心寒卻不免失笑,從鼻子裡輕哼一聲,側頭躲避家臣近在耳側的灼熱呼吸,諷刺道:“這麼牛,那打架的時候怎麼沒算好你的腿?”

  家臣面有慚色:“這個……本來是算好了,誰知道那傢伙是誤殺罪進來的,手比腳丫子還沒有準頭……”

  明知道這傢伙胡說來哄自己,西凡卻還是忍不住微微笑了。

  西凡一笑,臉上細長的疤痕隨即若隱若現,家臣從側面看著,心裡悲喜交集,本來就想極了懷裡有些僵直的人,一低頭,家臣重重親吻在他淺麥色的脖頸上。

  西凡的呼吸漸漸變得有點急促,他努力仰起修長的脖頸,半躲半就這個久違的親吻。 山坡上,有著湛藍的天空和靜止的白雲。

  “盛家臣,你……會不會……笑我沒有志氣, 都這樣了,居然還會……想和你在一起。”

  悄悄停住齧咬一般的親吻,家臣抬頭,看見西凡眼睫毛上有亮晶晶的水珠,不覺心顫,把他抱得更緊一點,輕聲道:“不是沒有志氣,是……死心眼兒。”

  西凡沒動。

  “不是我說的,是秀姐說的。” 家臣有點擔心剛才那話,小心翼翼補道。

  西凡微微翹起了嘴角,家臣稍稍鬆開自己的胳膊,把西凡的身子轉過來,看著那雙如此滄桑而清澈的眸子,家臣皺起發酸的鼻子笑道:“西凡,從現在起,我不笑你傻,你也不許笑我……是個瘸子。”

  西凡定睛看這禿子,慢慢抬起手指,划過眼前那在夢裡出現無數次的眉眼,微笑道:“Deal。”

  “西凡,對不起。”

  “嗯。”

  “李西凡,我愛你。”

  “嗯。”

  “李西凡,我歌唱得好不好聽?”

  “一般般吧。”

  “想不想聽我新學的歌兒——‘重新做人是我們的選擇’,我還會‘集體如家’和‘新生活真美好’?”

  ……

  秋日的陽光溫和明亮,站在光禿禿的山丘上,能夠看到遠處高高低低的房子,香港象是一個躺在白色薄霧下的庸懶的孩子,乖乖睡在一片溫和寧靜的氣息里。

  三年來,家臣唱歌的水平一點都沒有進步,依然準確而僵硬,好在他聲音很低,所以還能湊合著聽。

  靠在家臣懷裡,聽他把新生活唱得鏗鏘有力、節奏分明,李西凡想,原來真實,要比夢裡好很多。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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