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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方河知道他從來都不是柔弱的,自相識的第一天開始,兩人之間的主導者就一直是齊沿。方河的整個青春期,都緊緊圍繞著他,為了他用功讀書、為了他認清性向、為了他忍受距離,終於走到一起之後,卻仍舊沒法靠近。
仍舊沒法靠近。
方河坐在那,難以忍受似的皺起眉頭,齊沿安然的睡臉在他的視野里像是聚焦過度一般模糊起來,他有一瞬間想要站起身,推醒對方,但是能說什麼呢?能問什麼呢?
“為什麼又是我哥哥?”
難道要問這樣毫無頭緒的話?
方河的手指在藥瓶上扣了扣,然後將它放到床頭柜上,起身離開了病房。
反正他也不知道現在該如何開口,索性再等等,就等到……等到齊沿再好些吧。
這麼想著的方河打算回家拿條毯子和換洗衣服,最近降溫迅猛,空調也不能連夜開,他怕齊沿受凍,那傢伙現在是個獨臂,給自己掖被角都別彆扭扭。
他開車回家,然後上樓直奔衣櫥,平常在家裡他也就管管飯,衣物被單大多是齊沿在收拾,他只知道大概位置。
將衣櫃都翻遍之後,就剩幾隻大抽屜,打開來後見到了毯子的一角,跟各種不常用的物件疊在一起,也不知道是哪年的東西了,但好歹現在能派上用場。方河拽住毯子,往外扯,結果嘩啦啦扯出一大堆零散東西來,方河又手忙腳亂地往回撿,結果手就停在一隻封面陳舊的盒子上。
他覺得這盒子眼熟,一邊打開一邊回想,盒子裡頭傳來彈珠滾動的聲音。
他這才想起來,這盒子以前在齊沿那裡看過,已經是高中時候的東西了,齊沿還留著?
那裡面有幾顆紅色的珠子,方河拿起來看了才辨認出是真人CS用的彩彈,此外還有一本書,標題是《路途》,顯然是本遊記,方河翻了翻,在第一頁的書封側邊發現了方渭的照片,他作為作者之一被登出了簡介。
方河在那一頁上停了很久,照片上的方渭大概才十七八歲,面龐稚嫩青春逼人,輪廓還很柔和,因為尺寸縮小而顯得五官模糊,方河在那瞬間裡,突然覺得自己的哥哥,與每天早上在鏡子裡看見的自己,真的非常像。
他的手指有些僵硬起來,卻毫不自知,執拗地去翻那些年代久遠的薄軟紙張,接著他又發現了兩張粉色票根,和一張拍立得照片。
票根是高三那年齊沿去香港參加UFO大會的入場券,它平平整整地和另外一張挨在一起,明明白白寫著方渭的名字。
而那張照片,幾乎是不存在意外地,是齊沿和方渭站在一起。
他都快要忘記齊沿年少的面容了,但是只消一眼,所有回憶都紛至沓來。
齊沿戴了那副後來被他踩壞的低度數的黑框眼鏡;肩膀上搭著灰色的羊毛圍巾,他已經不記得那條圍巾後來去了哪;齊沿微微笑著,卻並不是十分開懷的,那樣稍顯苦澀的微笑,令方河感到陌生,卻帶著齊沿往後幾年中,在方河面前時常流露出的倦意,那近乎顯得憂愁的倦意。
照片背面有一行字,齊沿的筆跡。
05年10月7日香港無疾而終
末尾那四個字,足以說明一切了。
無疾而終?到底是什麼他媽的無疾而終了?
方河捏住照片的指節發白,他想笑出來,聲音卻卡在喉嚨,跌跌撞撞地變成可笑的短促音節,最終在幾個飽含怒意和痛楚的喘息中沉寂下來。
齊沿沒醒透,迷迷糊糊地在枕頭上蹭了蹭,然後他感覺到有人拿手指按到他臉上,來回撫摸,他撐開眼睛,看到站在床邊的方河,充足睡眠讓他心情舒暢,他伸手去示意方河低下身來,對方心領神會,被他勾住脖子,交換了一個清淺的吻。
“齊沿。”方河的喉結沉沉滾動了一下,他離開那兩片柔軟的嘴唇,心裡有種被緩慢撕開的痛感。
“嗯?”齊沿似乎並沒有滿足,往前又夠了一下,意識到方河已經沒有繼續的意圖,些微疑惑地睜開為接吻閉上的眼睛。
“齊沿,你愛我嗎?”方河問,因為距離太近的緣故,那聲音顯得特別真實,同時又帶來一種過度真切的反效果,讓齊沿以為自己沒聽清。
“愛嗎?”方河又問了一遍,隨即他因為這個直白的字眼而感到羞恥,他直起身來。
“怎麼,怎麼突然問這個?”齊沿這回算是醒透了,他想撐起身來跟方河說話,但是傷勢不允許,他只好彆扭地維持著僵硬的半邊身子。
“換個說法。”方河說:“你喜歡我的臉嗎?”
齊沿完全沒有聽懂。
“你到底想說什麼呀。”他笑著去拉方河垂在身側的手,結果被對方十分鎮定地避開。
有東西從角落竄出來了。
“我覺得特別難過,我特別難過。”方河慢慢說,他開合著突然顫抖起來的嘴唇。齊沿逐漸感到慌亂,拼命盯住方河的嘴,想要預見下一句話,又極度地想要拒絕接下來會接到一切言語。
“我從來沒這麼難受過,我覺得我要死了。”方河抬起手捶了捶自己的胸口,想把什麼從那裡捶出來一樣,但是他有氣無力,他連拳頭都握不起來。
從家裡返回到醫院的,短短十幾分鐘的路程,已經讓他耗盡所有本該充斥在血管里的憤怒的躁動,因為那些時間已經足夠讓他想通他和齊沿的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