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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些刺客伸手雖高,但人數頂多才與我們這一行人相當。這樣的雪天從馬背上居高臨下地往下攻擊,總是占著天時地利的因素,因此被突襲的慌亂過後,唐天重的部屬已迅速扭轉局面,逐漸控制戰局。

  這時,只聞刺啦一聲,一道火光沖天而起,劈開了漫漫雪光,然後在空中炸響。

  很美麗的火樹銀花,紅得澄澈,亮得耀目,像是誰在張揚著爪牙,邪惡地縱聲大笑。

  一計接一計,一環套一環,唐天霄竟謹慎到將唐天重任何可能退路都已算好,並竭力封死堵絕。

  唐天重眯著眼,眸子裡灼過烈焰般的怒火,掃了一眼本該駐紮著他的八千精騎的軍營。

  去探察動靜的兩名近衛還沒有回來。

  也許再也不會回來。

  他們以響箭示警,不僅告訴了唐天重軍營異常,也提醒了唐天霄所部兵馬,唐天重已經到來。

  想來他們早有準備,如今再得到這些伏擊者提供準確方位,大隊援兵,頃刻可至。

  風雪聲中,我依稀聽到了追兵奔出營寨的馬蹄聲。

  “速戰速決!”

  唐天重咬牙吐出這四個字,手中銀槍勢如蛟龍,再度貫穿敵人心臟。

  那人淒叫一聲,臨死之時,居然還能揚手發出一枚袖箭,直奔唐天重面門。

  唐天重向後一仰,已輕鬆避過,繼續策馬向前。

  銀槍隨著青騅馬奔走的步履甩開那已不能再動彈的敵人屍首,帶起一溜血珠,濺於雪地,迅捷被馬蹄帶起的白雪混雜住,如春日裡揉碎了的落紅,轉眼被踩踏殆盡。

  看出唐天重打算即刻突圍,一側又有人不顧牽制住他們的騎兵,飛起袖箭徑she過來。

  唐天重揮槍擊落兩枚袖箭,定睛看了一眼跌在雪地里的袖箭,向身後沉聲喝道:“小張,阿陳,為我斷後!”

  這青騅馬本是當日唐天霄為支開他而帶他在宮中所選的塞外寶馬,性雖桀驁,一旦被唐天重馴服了,倒是匹萬里挑一的好坐騎,即便負著我和唐天重兩人,都能輕若無物,馳騁如電。只要他那些部屬將襲擊的刺客儘量拖住,以他的身手,一馬當先衝出重圍並不困難。特地叫了兩名心腹近衛過來斷後,必定是為我的安全著想了。

  果然,伏擊者見唐天重欲要脫逃,竟有幾個不顧一切擺脫開對手的糾纏,仗著自己的輕身功夫,拼了命般襲擊過來。

  看出唐天重對我的安全多有顧忌,這些堂堂的戰場男兒,竟把我當做了唐天重最大的空門,毫不猶豫地將刀劍揮向我。

  身後的張校尉和陳校尉連連為我擋開刀鋒劍刃,並及時地擊落了兩枚she向我和唐天重的暗箭,解了唐天重的後顧之憂,果然讓唐天重一路勢如破竹。

  對敵之際,撲到我臉龐上的冰冷,已分不清是融了的血水,還是敵人的鮮血。

  從軍營方向奔出的追兵馬蹄聲越來越近,但前方的敵手終於也越來越少。

  挑飛最後一名擋路者的鋼刀時,唐天重仿若略放下心,重重地呼出一口氣。

  “他們想擒殺本侯,做夢!”

  他冷冷地笑著,在馬背上拍了一下,青騅馬便發出長長的嘶叫,風馳電掣般向前衝去。

  馬兒加速行進的瞬間,我的背部止不住向前衝著的力道,略微向後仰了一仰。

  幾乎同時,後背仿佛著了重重一擊。

  我聽到了金屬擠開護身甲片的尖銳刮擦聲,甚至聽到了銳物釘入骨肉中的輕微聲音。

  劇痛迅速蔓延時,我忍著疼沒有呻吟出聲,咬緊牙關轉頭看時,張校尉正一臉驚慌,向剛被唐天重磕飛兵器的那人一刀斫下。

  那人頓時身首異處,緊屈著的右手慢慢鬆開,卻還看得出剛才出其不意she出袖箭的姿勢。

  緊隨其後的張校尉和陳校尉發現我受傷,急急要奔上前時,我忙向他們使了個眼色,又示意他們看山下大道上隱約可見的大隊追兵。

  他們神色一凜,對視一眼,緊張地驅馬隨在後面,到底沒敢驚動唐天重。

  他們大約也清楚,若此時讓他發現我受了傷,也不會有機會為我包紮處理,白白地亂了唐天重心神而已。

  有些無力地伏到唐天重背上時,他若有所覺,微微側了頭問道:“累了?再撐一兩個時辰,便該是咱們的地界了。唐天霄胃口再大,吞了我的八千精騎後,也沒能耐動我那十八萬精兵!”

  剛脫重圍,身後又有無數追兵如烏雲般壓上前來,他卻不改豪宕剛毅,線條分明的五官斧刻刀鑿般深邃著,只在沖我微笑時泛出泉水般的清澈,孩童般明亮見底,除了我自己的倒影,再無一絲雜質。

  我看到自己臉龐靜靜地鐫於他的瞳仁,面容蒼白,消瘦得兩邊的顴骨凸出,縱然曾有過怎樣的天香國色,此時也已被折磨得光彩全無,怎麼看都不過是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病弱女人。

  便是這樣一個無姿無色總是為他人帶來災難的女人,也能這般占據他全部的目光和心神嗎?

  我不覺沖他微笑,那瞳仁里的女人便也微笑,滿滿的幸福。

  “不論何時,侯爺都是我的英雄。”

  我說著,卻恨他比莊碧嵐高大許多,而我的身體卻不由自主地越來越沉,再也無力抱住他的脖子,親他一親。

  聽了我的話,唐天重的臉居然紅了紅,飛快地轉過頭,驅馬向前奔著,口中卻是低低的抱怨,“你這妮子想氣死我,還喚我侯爺!”

  我伏在他的後背上,隔著厚厚的鎧甲,聽著他有力的心跳,揚了揚唇。

  侯爺是你,唐天重也是你,喚什麼有區別嗎?

  若是走進了彼此的心裡,天涯海角,也在咫尺之間。

  我並不知道我後背的傷勢究竟嚴不嚴重,但在馬兒頓挫的飛奔中,我居然沒有覺出太大的疼痛,只有麻麻的疼,從傷口緩緩地擴散開來。

  記起了打落的袖箭上泛著的奇異藍光,我的心臟也似麻麻地疼了起來。

  唐天霄務要取唐天重的性命,連伏兵的兵器上都塗了毒。

  血液的流淌仿佛停滯下來。

  我想,我還是有些害怕的,不過更多的,應該還是不舍,不甘。

  我們相守相處的日子並不多,彼此的心結甚至讓我們沒有敞開心扉說過一次話。

  “天重……”

  我輕輕喚他。

  很低的聲音了,帶著絲繾綣的溫柔,若有若無地飄在呼嘯的風雪中。

  “嗯……”

  他居然聽到了,同樣溫柔而歡喜地應了一聲。

  厚實的狐狸皮紅斗篷被風雪卷得獵獵揚起,明耀得像一團火,快活地在冰冷的雪天裡燃燒。

  偶爾,能從被翻起的雪白狐狸皮毛上,看到一大團的鮮血緩緩洇開,一滴一滴地夾在白雪中,落到被踩得凌亂的雪地里。

  竟是深沉而不祥的烏黑。

  我說:“天重,追兵好像遠些了。”

  唐天重答道:“是啊,清嫵你不用怕,這匹馬兒極好,跟我進山的兄弟們也都是難得的良駒,他們追不上的。”

  我笑了笑,“我不怕。這場賭博,你若贏了,有大周的萬里江山,你若輸了,老王爺也早已未雨綢繆。”

  唐天重微怔,側頭道:“父親?”

  短短二字,聲調已是愴然,不知是懷念,還是懷恨。

  若不是唐承朔死後還設下重重阻礙,如今他早該是踩著姨媽和堂弟的屍體走到權力最頂端的那個人,還用在風雪裡為自己和愛人的性命奔波?

  可我終究是懂得唐承朔的。

  唐天重並不是人們想像中的薄情寡義,真的斬殺血親為生母報了仇,也未必真能舒暢到痛快淋漓。

  就像唐天祺除掉我們的孩子為母復仇後,也會心虛地不敢面對我,不敢面對其兄。

  整個背部都已麻木得失去知覺,連心跳也似越來越緩慢。我努力地呼吸著雪中的冰冷空氣,冀盼那樣刺骨的冰冷鑽到肺腑間,能讓我多上片刻的清醒。

  環著他的腰,我近乎貪婪地感受著指尖下那沒有一絲贅肉的緊實腰線,緩緩地告訴他,“老王爺臨終前給了我一樣東西,我把它放在荷包里,一直貼身掛在胸前。他說,你若兵敗,就交給你。”

  唐天重的身體立刻抽緊,如同張揚著翅翼爪牙的鷹隼,驀地發現了苦苦追尋的獵物蹤影。

  他道:“你待會兒就給我,知道嗎?那樣東西,我現在就要!”

  意料之中的事,我的心裡還是麻麻地冷了一下。

  我輕聲道:“你若要,待會兒下了馬,你就拿去吧!老王爺和你雖是父子,到底完全不一樣了。他死了,還盼著他喜歡的女人,他心愛的兒子,一個個都能好好地活下去。”

  唐天重便不悅,冷淡道:“所以他這輩子都在為別人活著,死了連諡號也只是個親王而已!”

  我點頭,“你要的是你喜歡的人都為你而活?”

  唐天重道:“那是自然。譬如你,我再不放心把你放在別處了。既然孩子沒了,以後我打仗也得把你帶著,天天讓你在我跟前,便是我戰死了,也須把你帶上。不然……連死了也是孤孤單單的,也太寂寞了。”

  他的思維,從來霸道,再不知體恤人半分。

  我改變不了他,只能嘆道:“我倒是習慣寂寞了。在寂寞里想著親人或喜歡的人正開開心心地在陽光下漫步,我便很開心了。若我死了,你必須得好好地活著,我才能放心。”

  “有我在,你死不了!”唐天重不屑地回頭瞪了我一眼,我正努力地挺直身體,向他嫣然而笑,宛若正站於陽光下,灑了一身的明媚。

  他放心地轉過頭時,張校尉用力地拍著馬臀,欲要驅馬趕上前來說些什麼。

  我看得到他目光里的焦灼和擔憂,向他緩緩地搖了搖頭。

  喜歡一個人,自然希望他活得好好的,而不是做拖累他的禍水。

  張校尉眼睛裡有晶瑩閃過,忙轉過了頭,若無其事地揉揉眼睛,仿佛只是被雪塵迷了眼。

  雪還在下,沒完沒了地下著。

  這個大年初一,果然不是個吉利的日子呢!

  遠遠有零落的鞭炮鳴過,吹在風裡,也是淒涼了。

  所謂雪舞冰川,銀裝素裹,不過是天地都著了層孝衣,悲泣著誰的離去而已。

  手指仍在他腰間輕輕摩挲,可觸感卻已麻木,只能靠我的想像,想像這不知多少個夜晚曾與我相偎相擁的軀體,如此緊緻,如此流暢,如此有力……

  我感慨地嘆息:“天重,我真的想和你生一個男娃娃,再生一個女娃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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