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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隨從們並不回答。

  我猛地想起莊碧嵐被唐天重暗中軟禁的事,也猜出無論是莊碧嵐還是他的屬下,其實都很討厭唐天重。

  “其實,我知道他不是好人。”我失神地望著那裡漸漸飄散開的煙塵,乾巴巴地笑起來,“他一直不是好人,只是我想讓他活著,好好活著。”

  這樣強悍的男人,理應活個百八十歲的,以雄鷹般盛氣凌人的姿態,孤獨驕狂地傲視同儕。

  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這句老話,正該用在他身上。

  其實我拼了命想做的,無非也只是盼著能再看他一眼,看著他以自己的方式好好地活下去。

  他不該被人縛住雙翼,更不該為了我而被人縛住雙翼。

  他應該像鯤鵬般飛得很高,很遠,不會為了一個女人而放棄自己的天地。

  踩了不知多少人的屍體,好久才出了峽谷,不再是困龍峽的地域。但空氣中瀰漫的血腥味卻更濃了,連不小心吸入鼻腔的雪花,都在肺腑間迴旋著濃濃的腥臭,被寒氣凍得收縮的胃部不由得陣陣抽搐,卻是吐都吐不出來。

  眼前地勢已經開闊,那處在困龍峽看來近在咫尺的戰場,依然不見蹤影,喊殺聲卻越發近了。

  我正揉著被雪霰打得疼腫的眼睛,想問問陳護衛等人大約還有多遠時,馬兒已轉過一道山坳,還沒來得及看清眼前形勢,一道黑影不知從哪裡飛來,重重地撞向我。

  我尚未驚叫出聲,一旁為我牽馬前行的陳護衛已飛起一腳,將那道黑影踢得飛起,落在地上又滾了兩滾,這才頓住。

  竟是一具從山坡上落下的屍體,全身血肉模糊。

  身後的隨從仿佛都從被凍結的狀態瞬間融化過來,箭一般衝上前來護住我,出鞘的刀劍鋒芒灼天,鮮明地劃開了漫漫雪光。

  前方的小小山坳,正是我苦尋的雙方交戰處,卻不是我想像的千軍萬馬廝殺對敵。

  地上滾著大大小小的石塊和七零八落的屍體,讓我想起方才的連綿巨響。原來此地另有埋伏,卻是炸開了山峰上的碎岩,用作對付下方敵人的第一道伏擊。

  是唐天重的兵馬在衝出困龍峽後,再次被襲擊嗎?

  那麼,他們應該迅速撤離此地,擺脫這種失了天時地利,處處受制於人的局面才對。

  可為什麼那大批的人馬,不但不往前方撤退,反而意圖攻往左首那座陡峭的小山峰?

  我眯著眼,試圖抬頭看清山峰上的形勢時,大片的雪塵卻已自山上撲撒而來,沒頭沒腦地將我籠得睜不開眼。

  “什麼人?”

  近在咫尺傳來格鬥交鋒的聲音,隨即響起陳護衛的高聲應答:“我等奉交州莊公子之命,護送清姑娘來見康侯!”

  兵戈之聲一時靜寂。

  嗖嗖的風聲旋繞在山間,把斜斜密密的雪花打在臉龐,卻已沒了知覺。

  我慌亂地拍打著風帽上的霰粒,努力蕩滌開遮住我視線的一切時,前方的腳步又是一片凌亂急促,不時聽到碎石被踢開到一邊,或有人摔倒在雪地的悶響。

  仿佛攻向山峰的眾人都撤了下來,大片的黑影迅速奔向我這裡。

  有一個熟悉的嗓音,穩穩地響在我的馬頭前,“幫我謝過莊公子了!”

  眼前仿佛清晰了,卻又迅速模糊。

  有那麼一瞬間,我看到了唐天重。

  玄衣如墨,連戰甲都是墨黑的。微凹的深眸墨如黑潭,急流洶湧,殺機四伏,甚至被周圍的血光映出了微微的紅,連漫天漫地的白雪也不能映亮半分……

  “天……天重……”

  我恍惚這樣喚了一聲,身體已忽然一輕,迅速被裹入了一個堅硬如鐵卻溫意蓬勃的胸懷。

  “清嫵,清嫵……”唐天重的嗓音極其低沉,仿若只有那樣的聲線,才壓得住喉間顫動著的哽咽。

  但他僅僅只喚了兩遍我的名字而已,然後便是用滿是繭意的手掌小心翼翼地在我面龐摩挲。

  他的掌心熱熱的,有著我所熟稔的氣息,——霸道里的柔軟,血腥中的溫存,鏗鏘中的纏綿,不羈中的深婉,豪宕中的痛惜,沉雄間的歉疚。

  我竟完全是懂得的。

  眼前更加模糊了,大團的濕潤和著他的溫暖,融開了面龐的冰涼。

  從硌得我生疼的甲片間抬起頭,我揚起唇角,勉強給他一個明燦的微笑,“侯爺……我沒事。”

  唐天重結了冰般的面龐顫了顫,刀鑿斧雕般的五官頃刻鬆動。他捧住我的面龐,竟不顧正身處激戰之中,當著他那些部下的面,低下頭來便吻上我。

  先是額前,再是鼻尖,再是雙唇……

  從上而下,蜻蜓點水般溫柔掠過,如此溫暖,如此柔軟,如此珍愛……

  如此妥帖地熨到胸口。

  寬大的手掌握著我腰肢,緩緩地在我平坦的小腹滑過。

  我心頭針扎般劇痛起來,忽然間連骨髓血液都酸澀難當,恨不得重重地捶著他胸膛,滾在他懷裡號啕大哭,哀痛我們那沒出世便讓我幸福得在睡夢裡笑醒的孩子,怒斥他的權欲薰心害了我們的親生骨肉,惱恨他那善妒的母親、偽善的弟弟讓我承受的一切。

  眼中的淚水滑落如雨,在未及結成冰前迅速地被他拭去。

  斜斜密密的冷雪中,那暖暖的掌心……

  我終究只對著痛不可耐的黑眸笑了一笑,再次道:“侯爺,我沒事。”

  他便點頭,低低道:“嗯,我知道。你從來都說自己沒事。”

  一旁閃過他貼身相隨的張校尉,上前稟諫道:“侯爺,既然清姑娘不在山上,我們還是儘快撤離,回扶風郡大營吧!”

  唐天重皺眉,這才略略放鬆了我,恨恨地瞪了一眼山頂,嘲笑道:“唐天霄在困龍峽捕我的那張大網,想讓我全軍覆沒,卻被我反將一軍,讓他的兵馬丟盔棄甲,不得已弄個假清嫵在山上誘我深入,這次再失敗了,不知可有第三套計劃來對付我?”

  這時莊碧嵐那些送我來的部屬已上前向我行禮告退,順帶呈上了一套小號的盔甲。

  “這時南姑娘伴隨公子征戰時素日所穿的,南姑娘說,若寧大小姐順利找到了康侯,便送給寧大小姐了。”

  我雙手接過,摸著顯然有別於一般男子盔甲的精緻甲衣,忙解開斗篷匆匆套上。

  唐天重一邊為我扣著鋼盔,一邊轉頭問道:“那麼,你家南姑娘有沒有說,假如她沒能順利找到我,又待如何?”

  陳護衛望著這個喜怒無常的男人,遲疑答道:“若沒找到……自然還要好好帶回去的。”

  唐天重冷笑,“幫我傳話給莊碧嵐,寧清嫵不論是生是死,都是我的人,輪不著他來置喙。至於今日之情,本侯記下了,且容日後回報!”

  陳護衛等人面上皆有慍意,看了我一眼才匆匆離開這是非之地。

  瞧他們的眼神,頗有點兒為我不值的意味。

  我同樣覺得唐天重蠻橫霸道得太過了。

  明明送我盔甲和傳話的人是南雅意,他卻一股腦地扣在了莊碧嵐身上,連道謝也這樣夾槍帶棒滿懷惡意,再不知是什麼意思。

  第二十五章 兵戈凌滅,暗香泣飛雪

  唐天重將我抱上他的青騅馬,在他身後坐穩了,又拿束帶緊緊地縛到他身上,才一邊繞開碎石率著他所余無多的部屬前行著,一邊問我:“你……怨不怨我?你一定……極盼我救你吧?終究卻是我無能,讓他救了你出來。”

  我這才覺出,唐天重那囂張的傳話,其實頗有些色厲內荏的意味。

  他不安,並且……吃醋了。

  只是萬萬捨不得這時再對我撒出吃醋後的怒意。

  我伸出胳膊,緊緊地環著他的腰,低聲道:“不怨。”

  “哦!”

  他淡淡地應著,顯然並不相信。

  我繼續道:“因為你終不會想到,阻礙你成為九五至尊的人,會是你的父親、你的母親和你的弟弟。也許……還有你的妻子。”

  “你……”他又失聲,抓住我環在他腰前的手,終究不捨得用力,很快又鬆了開來,連聲音也柔軟下來,“你承認你是我妻子了嗎?”

  我微微地笑,“你若不肯承認,我便不是了。”

  他啞然笑了起來,“你別做夢了。我早說過了,你跑到天邊去,也逃不開我掌心。便是我敗了,死了,你也別想逃開。如今更是如此。若我會死,死前也一定先結果了你,讓你和我結伴做對鬼夫妻,也免得我活著日日夜夜懸心,死了也日日夜夜懸心。”

  這樣惡毒的話語,我聽到耳中,居然回味出一絲甜蜜。

  我嘆道:“我不做夢。隨著你生或死,貴或賤,我都認命。”

  倚在他背上,我清晰地聽到他的心跳分明漏掉了一拍。

  之後的許久,他那不規則的心跳都與他面上沉著冷靜的王者氣勢大有出入。

  我們的身前身後,尚有近百名鐵騎相隨,俱是一身鮮血,恍如從地獄中奔出。

  此處地勢險陡,兵馬眾多未必便有優勢,據我一路過來看到的屍體估算,他帶來的,應該是兩千左右的輕騎兵,裝備精良,身手高明,並且忠心不二,才會在敵人居高臨下占盡上風時猶自拼命相搏,——不是攻城略地,而是用自己的命去搶奪主將在乎的一名小小女子。

  山上對山下的情勢一時也不能看得分明,唐天重兵馬的突然撤退,讓山上的攻擊者久久回不過神來,也不知是不是在猜疑唐天重另有計謀,因而在唐天重率人跑出老遠後,才從山上衝下。可惜唐天重臨行前令人將山坳中殘存的馬匹一概殺死,他們徒步而行,再怎麼追也是趕不上了。

  山間難行,戰場也難以鋪展,想來唐天霄設在山中的兵馬也不會太多。

  我們這就算逃出生天了嗎?

  我略略鬆了口氣,放開了一直緊繃的神經,疲倦地靠在唐天重的身上。

  唐天重呼吸漸趨平穩,才記得繼續問我:“天祺……是不是背後和唐天霄有勾結?”

  我倦倦地答道:“他說,你母親害死了他的母親和他的同胞弟弟,你父親又讓他阻止你弒君奪位,所以他令人灌我打胎藥。我不肯,他一腳踹在我肚子上,孩子就下來了。都是血,好疼……”

  唐天重身體一震,咬牙切齒地恨恨道:“怪不得……原來是他!這畜生!我會將他千刀萬剮,為你和蓮兒出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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