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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慪……慪氣?”

  我沒想過在無雙她們心裡,就是這麼界定我和他們主人的矛盾。

  我在和唐天重慪氣嗎?

  九兒跑到前面窗戶向外探了一探,已吐著舌頭說道:“姑娘,侯爺就在外面竹橋上坐著,一直沒走呢!他……他在聽姑娘吹笛子嗎?”

  無雙試著淚道:“旁人或許比清楚,我跟了侯爺八年,怎麼不清楚他的心事?他是氣姑娘待他冷清,狠了心好些日子都不來探望。今日終於抹開面子過來了,姑娘還對他冷冷淡淡的,他性子傲,受不了,又不忍心為難顧念,又捨不得離去,所以只有在橋邊坐著喝悶酒。”

  我聽得呆住了。

  難道真的是我冷清了?

  而他……其實待我從來就不薄。我本不過是他擄來的女子,如果他真的只是貪我美色,不是真心疼惜,從落到他手中的第一天起,就不可能這般處處經心,連侍奉的小丫頭也只看著我的臉色行事,唯恐我有半分過得不自在。

  只是他一向為人淡漠霸道,總讓我下意識地敬而遠之,不想去靠近他,更不想去了解他的傷痛或悲哀,也不想細想他對我的感情究竟有多深。

  可我到底不是不懂得情為何物的小姑娘了。

  世上最深切的痛楚,便是為情所困,為情所傷。那是埋在血肉里的鋼針,時時刺痛,刻刻鑽心。

  為了掩埋在心底的那段感情,我曾經行屍走肉般在楚宮度過三年,終究在莊碧嵐到來之際如飛蛾撲火般奮不顧身衝出,九死不悔。

  那麼,唐天重呢?

  無雙已扯住我衣襟,啞著嗓子淚落潸潸,“姑娘,你就去看看侯爺吧!便是心裡不開心,靜靜地坐著陪著他就行。只是被讓他喝酒了,這樣滿肚子憋著氣喝酒,很傷人啊!跟侯爺這麼多年……我就二米瞧見他這麼失態過!”

  我垂下眼,低聲道:“其實……他要我做什麼,我都是依從的。我何嘗敢違拗他什麼事了?”

  無雙道:“姑娘,他要的,不是姑娘的馴從,而是姑娘的真心相待啊!”

  我的真心相待……

  頭悶悶地疼,連胸口也隱隱地作痛著。

  原來我遠沒有自己想像的冷清,只是曾經的痴情,已經被殺戮和鮮血蹂躪得只剩悲傷和絕望,便不敢再去考慮我有沒有情,有沒有心了。

  表面的溫柔和馴從,可以填滿一個人的眼,卻不能填滿一個人的心。

  我站起身來,走了出去。

  天氣並不好,有碎雨點點。半萎的蓮葉聳拉著,只有幾處的蓮蓬還直直地立在水中。

  蓮子已成荷葉老,一番夜雨洗清秋。

  打開堅硬的蓮蓬,便是漆黑的蓮子。

  是上等的美食,卻有著最苦的心。

  唐天重坐在報廈的竹橋邊上,扶著欄杆持了酒壺在喝著,垂落的雙腳快要接觸著水面。

  一身黑衣如墨,未曾束冠的頭髮亦是漆黑如墨,被細雨打濕了,柔順地散落腦後,那刀削般輪廓分明的面龐顯得很蒼白。

  即便這樣一個渾身濕透的落拓男子,即便他這般鬱郁地在雨夜裡借酒消愁,依舊一身威凜冷煞之氣,令人望而卻步。

  猶豫片刻,我走到他身畔,也做到橋上,扶著欄杆眺望滿池敗荷。

  他開始不理睬,只顧喝了兩口,才抬頭望著夜空,冷淡說道,“你出來做什麼?正下著雨,回去。”

  即便是為我好,他說話還是不肯給人留言後任何商議的餘地。

  我沉默,靜靜地傾聽著雨點落在水面和荷葉上的聲音。

  腳下半捲曲的荷葉,蓄了滿滿的水,被報廈中懸著的四級山水絹紗宮燈散出的淺淺光芒映得像水銀一般清亮,幽幽地在池子裡搖晃著,忽而風颳得緊些,那荷葉斜了一斜,嘩啦一聲,便將不知道蓄了多久的水滴傾下了池子。

  而荷精似也再經不住這樣的風雨和摧殘,輕微的一聲,已經從中折斷。

  滿池的荷花,終於連殘葉都走到生命的盡頭了。

  我禁不住地嘆息,長長的素藍披帛被夜風吹到了水面,獵獵地飛舞在殘荷之上。

  唐天重一抬手,將那披帛握住,往我肩上拉了拉,終於正眼看我,卻是低聲呵斥:“還不回去?”

  我無奈地望向他,“別喝了。真要喝,回屋裡去,我陪侯爺喝兩盞。”

  唐天重眸光一閃,嗮然後道:“你似乎不會喝酒。”

  當日在怡清宮,我曾推搪不會喝酒,唐天霄有意當著他的面捉弄我,拿酒將我慣得嗆著了。他竟然還是記得的。

  我說道:“我會喝。”

  一把搶過他的酒壺,我在他驚愕的目光中仰脖灌了一大口,品評道:“上品的紹城女兒紅,不比地方進貢的御酒差。但年份不怎麼樣,不會超過三年,入口甘醇,回味不足。”

  將酒壺遞還給他,我笑了笑,“武將家的女兒,怎能不會喝酒?”

  他接過,盯著我的模樣像是在看一個怪胎。

  我再問他:“進屋去嗎?”

  他嘴角歪了歪,也不知算不算是笑容,但聲調卻很是不屑,“我在你心裡,從來就是個十惡不赦強人所難的壞人,我喝不喝酒,和你有什麼相干?”

  我便不再說話,提了裙擺從竹橋上立起身,往報廈內行去。

  他卻似惱羞起來,眼見我跨出一步,一把拖住我的手,只一拽,便又將我拽倒在竹橋上。

  “侯爺!”

  我掙扎著要起身,卻被他的大掌輕而易舉地按在橋面上,徒自掙著手腳,再也動彈不得,木板和竹片搖晃時的嘎吱嘎吱聲中,只聽他惱怒問道:“我強你所難不假。本侯想得到的東西,從來不肯輕言放棄。可你便這麼聽信旁人挑撥的話嗎?唐天霄說是我向他下毒,我便認定我是惡毒小人?唐天霄說我圖謀不軌,你便認定我是蛇蠍心腸?連他想借你來羞辱我,你也乖乖地配合?卻不知今天他悄悄見你,又給我安了什麼百事莫贖的罪名?樁樁件件,我都聽了,信了?”

  我心中暗驚。怎麼連白天我們私會的事他也知道了?或者,只是有些疑心,故意來套我的話?

  唐天重見我疑惑,又道:“唐天霄跑到我這裡,能突然失蹤好一會兒已經夠奇了,還有我們這個萬事不理的寧大小姐同一時間突然跑去看什麼鳥兒,若說你們兩個沒見著,我卻是不信的。”

  他們如此了解彼此的動靜,我也不打算抵賴,仰面望著黑漆漆的夜空,輕聲道:“是,他不放心,來看看我。”

  “僅此而且?”

  “我聽到的,僅此而且。可侯爺必定不信的。”

  唐天重卻放開了我,說道:“我信。”

  我愕然坐起身,卻聽他嘆道:“如我不肯信你,你又怎肯信我?我便信你一回。至少,我回來時,你還在。”

  我呆了呆,敢情他今天匆匆回來,是怕我和唐天霄有所約定,就像當日從皇宮逃出一般,這回會從他的攝政王府逃開。

  “我還能到哪裡去?”我苦笑著抱膝嘆息,“侯爺,你且告訴我,我還能到哪裡去?”

  “你可去的地方多了,別說唐天霄不肯死心,就是莊碧嵐……”

  他忽然噤聲,取了酒壺繼續喝著。

  我便代他說下去,“其實莊碧嵐也不曾死心,對不對?他和南雅意之間所謂的患難見真情,不過是為了逃開侯爺的掌握,而奉命在我跟前演的一場好戲,對不對?明知我可能會在那個時候去,還關了門在房中卿卿我我,本就不和情理。”

  唐天重停下手,盯向我,“你在找理由為莊碧嵐的變性開脫吧?我本就是你心目中的壞人,再往壞里想,也沒什麼要緊。”

  有兩滴打在眼睫,眼前便有些模糊。我酸澀地笑了起來,“侯爺可記得,莊碧嵐臨走時說了什麼?”

  唐天重目光一轉,“他說,南雅意做的蓮子羹很好喝,蓮子剝得很乾淨。”

  我吞咽著喉間湧起的氣團,笑道:“可莊碧嵐從不吃甜食,更不吃蓮子羹。那是我小時候最喜歡吃的甜湯,便是盛了給他,他也必定把蓮子夾出來給我吃。”

  我眯起眼,那樣深沉的夜色,卻隱隱聽到年少時彼此輕快的歡笑。

  青荷蓋淥水,芙蓉葩紅艷。郎見欲采我,我心欲懷蓮。

  那樣美好的時光,風和日麗。

  唐天重的神情漸漸難看。他尷尬地轉過臉,說道:“哦,那倒是我不知道的。”

  我又告訴他,“剝得乾乾淨淨的,是連心。煮湯的蓮子,是沒有心的。”

  唐天重悟了過來,苦笑道:“原來……原來那時你便知道了是我的計謀。那你為何不拆穿我?”

  我反問:“我為何要拆穿侯爺?我已是侯爺的人,明知侯爺的用心,何苦去招侯爺不痛苦?我再不可能是碧嵐的妻子,又有什麼立場去阻攔他們在一起?如果碧嵐能接受雅意,也算男才女貌,必定是這世上最般配的一對。”

  唐天重瞪著我道:“所以,你認為他們可以幸福?你卻不可以?你就這麼不信任我,認定跟著我會受一輩子苦楚?”

  我嘆道:“我只是個尋常得不能再尋常的女子。而侯爺……侯爺的心太大,太深,並不是我所能了解的。”

  “是嗎?可我不覺得。”他凝視著我,“我心裡從來只裝過一個人。從那個晚上,我瞧著她一個人在月下哭,我便再也放不下了。”

  那樣黯淡的燈光下,他的眸子居然亮得如玻璃一般,映照出我被細雨打濕的臉,以及濕潤無措的眼睛。

  如果唐天霄向我說同樣的話,也許我會一笑置之,可他是唐天重,寧願用刀兵和鮮血說話也吝於言辭的唐天重。

  “清嫵!”

  他忽然無奈地換著,隨即將酒壺扔入池中,便張開雙臂將我擁住。

  “好……我承認我不好好人,我從來就是壞人。我用鐵騎和刀劍分開了你和你的心上人,我用很不光明的手段槍占了你,我用可能很愚蠢的計謀離間你們……所有的不是,我都認了。可你也不該把這些事全憋在肚子裡。我寧願你不高興時指責我斥罵我,至少還見到你是把我當成可以說話的家人或朋友。我從沒想過我會把你逼出病來。我……很灰心。分開這些日子,我其實很想把你完全丟到腦後,哪怕……哪怕就當做我從來沒有找到你,也比現在這樣好。可我偏偏還放不下……一聽到唐天霄暗中見你,我立刻回來了,生怕一不小心,再也見不著你。清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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