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計程車開走了,這個街口也就空了。
不遠處,有個三輪電瓶車加了加油門,跟過去。
檀香寺有售票處,余晚買了票進去。
颱風過境,院子裡到處都是枯枝殘葉。這樣的天氣,還真沒什麼人來廟裡燒香拜佛。裡面很空,只有幾個小沙彌在掃地。
季迦葉在後面禪房休息,余晚被劉業銘領過去。
因為怕弄濕高跟鞋,她到的時候腳上還穿著濕噠噠的拖鞋,白嫩的腳背上不經意沾著些泥點,小腿上也裹著一些。
很狼狽。
先前不覺得,如今坐下來,稍稍一歇,余晚就察覺到有些冷了。淌過水的緣故,腳背被凍得開始發紅,毛細血管清晰可見。
一波波涼意自腳下襲來,讓人難受。
余晚起身,去外面。
目光淡淡拂過,季迦葉端起清茶,慢慢品著。
外面,余晚雙手合十,問一個小沙彌:“師父你好,哪兒有可以洗手的地方?”
聲音混在風裡,季迦葉又不疾不徐抿了一口清茶。
第18章十八章
檀香寺不大,禪室附近有一個專門供遊客使用的公共衛生間。
余晚一路走過去,幾乎沒遇到什麼人,偶爾踩到枯葉上,會啵的一聲響。
這個衛生間有點偏,靠近和尚自己種的菜園子,環境不是很好。外牆簡單塗刷成白色,牆角橫七豎八收撿著挖土割糙用的鏟子、刀子之流。
兩個洗手池,一個在衛生間裡面,一個在外面。
這兒沒有其他的人,余晚直接擰開外面的那個水龍頭。面紙用水打濕了,她彎下腰,將腿上、腳上沾著的泥點仔細擦拭乾淨。
禁慾的黑色職業裙有些窄,她這樣低下身,腰線畢露,從後背蜿蜒而下,是女人最為誘惑的線條,一切都是渾然天成。
也不知指腹從上面緩緩摩挲過去,會是怎樣的勾魂……
余晚擦得認真,忽的,身後傳來啵的一聲。
很輕。
有誰踩在枯葉上了。
余晚扭過頭。
是一個男人。
穿著半截子灰色的雨衣,個子中等,他朝這邊走過來。
應該也是來衛生間的。
余晚並不習慣和陌生男人有任何交集,她直起身,往裡面的女衛生間去。
走了兩步,驀地,她渾身一個激靈,目光又轉了回去!
余晚死死盯著那個人。
這人走路的姿勢實在怪異,他的右腿似乎有點跛,走起路一瘸一拐的。灰色的雨披罩在身上,經風一吹,揚起來,不經意的露出裡面空蕩蕩的一段袖子。
那袖子就這麼在風裡搖搖晃晃,飄忽不定。
像是給惡鬼招魂的幡。
這一瞬,就像是置身在地獄,余晚慢慢屏住呼吸。
她的手垂在身側,整個人好像被釘子從頭骨貫穿而下,定死在這個地方,她什麼都做不了,只能這樣直直盯著。
不長不短的距離,那人走到余晚面前,摘下雨衣的帽子。
帽子底下,是一張滄桑、布滿皺紋的臉。
這張臉清清楚楚出現在面前的瞬間,余晚腦子裡嗡的一聲,像有個棍子用力攪了一攪,又像是被什麼狠狠敲了一下,頭痛極了,余晚整個人都開始戰慄。
她的眼睛睜得很大,她還是沒法呼吸,連牙齒都在打冷戰。
那人堆砌出笑意,喊她:“小晚。”
垂在身側的手不停顫抖,用力蜷了蜷,余晚咬牙切齒:“滾!”
這個字幾乎用盡了她所有的力量。
那男人卻不以為意,他還是笑。這人笑起來,所有皺紋擠在一起,越發顯老。他無比自來熟的問:“小晚,你什麼時候回來的?你媽她還好麼?”
余晚並不理會他,她只是漠然的往旁邊走去。牆角里堆著若干種地的工具,挖土的鏟子、刨地的鋤頭還有割糙的刀。余晚低下腰,想也沒想,直接操起那把割糙刀。
這刀生鏽了,很有點沉,如今被她單手提在手裡。
余晚面無表情。
她一向是冷靜的。這麼多年,平靜的眉眼很少會笑,也極少發脾氣,更是不會哭。余晚所有的情緒、所有的喜怒哀樂都藏在自己心裡。施勝男常罵她是個悶葫蘆,余晚是真的不喜歡說話,也不習慣像同齡女孩那樣肆意的發泄情緒,她過得有些苦,還有些悶,現在亦是。
余晚只是冷冷看著他。那雙眼裡無波無瀾,黑的宛如潭底最深處的水,暗暗的,沒有一點光澤。
這種搏命的冷意真叫人害怕。
那人連忙笑著打哈哈:“別這樣啊,小晚,咱們有話好好說……”
“沒什麼好說的。”
余晚決絕打斷他,提著刀子的手穩穩垂在身畔。刀柄溫涼。這種力量從她指腹遊走到她枯涸的心裡,支撐著她,莫名安穩。
“你滾不滾?”
她只是這樣問他。
“小晚,你可不能這樣啊,你現在有錢了,得照顧照顧我。”那人笑得無恥。
“呵。”
像是聽到了笑話,余晚也難得冷笑。
她抬起手,直直舉著刀子,對著他的胸口,“要錢是嗎?除非你死。”她不擅長和人做口舌之辯,這也是余晚能想到的最最惡毒的話。
她的面容冷峻,並不是在開玩笑。
對面那人噤聲了。
余晚惡狠狠警告他:“別讓我再見到你。”
她一邊看著他,一邊錯開身,倒退著往回走。
距離越拉越遠,那人開始試圖說服她:“小晚,都這麼多年了,何必呢?我也變成這樣……”見余晚沒有任何反應,他又企圖無賴的走進一些。
余晚說:“你別逼我。”
不帶一絲感情。
那人面色有些忌憚,他僵住腳步,余晚下一秒迅速繞過拐角,眉眼冷漠的離開。
她走得有些快,還有些急。
雨停了,風卻還在,迎面直直吹過來,眼圈被颳起一些cháo濕之意。下一秒,又被余晚抿著顫抖的唇,生生忍了回去。
余晚沒有回頭,她不停的往前走,不停往前,一時竟不知道該去哪兒。直到遠遠見到季迦葉和劉業銘在外面說話,余晚愣了愣,終停下腳步。
定在那兒,她大口大口喘氣。
手裡沉甸甸的,余晚這才意識到自己還提著那把刀。
余晚回頭看了看。
沒有人。
也沒有聲音。
應該是沒有跟過來。
緩了緩神,她將割糙的刀子放在角落邊,又拿出包里的高跟鞋,換上。
余晚儘量面色如常的走過去。
髒兮兮的泥巴已經洗掉,裙擺下的小腿白的像羊脂玉,纖瘦的腳踝上繞過一道搭扣,襯的那腳面更白,腳踝更細。
她到的時候,劉業銘已經離開,不知去辦什麼事,只剩季迦葉一個人在外面廊檐底下抽菸。
余晚走近了,高跟鞋踩在木地板上,發出悶悶的響。季迦葉似乎這才聽見,轉頭看了余晚一眼,又漠然別開臉。
大約是今天要來見市裡面的領導,他抹了油頭,清慡的頭髮齊齊往後,沉峻的面容越發冷冽。
灰色的飛檐,暗黃色的牆面,他背後是“南無阿彌陀佛”這幾個字。而他就站在佛字前面。
迦葉尊者是佛,這一刻,於余晚而言,他亦是,帶著她所熟悉的塵世的味道。
飄忽的一顆心莫名稍稍安定,手卻還是克制不住輕輕發抖,余晚沒有立刻進去,而是在包里翻來覆去找了兩遍……一頓,她望向季迦葉,“有煙嗎?”余晚問。
季迦葉仿佛沒有聽見,只抵著牆,淡淡望著前面。
余晚默了默,問:“季先生,有煙嗎?”
季迦葉這才復又轉過臉,清清冷冷的遞過煙盒。
余晚還是看著他:“我想再借一下打火機。”
“在裡面。”季迦葉回的疏離。
余晚接過來。
這人抽的煙她認不出牌子,是黑色的煙盒。
那天在遊艇上沒注意,他的打火機是銀灰色,握在手裡,質感冷硬。
和他這個人一樣。
余晚點了一支煙,將東西還給季迦葉。
兩個人站在屋檐底下抽菸,他們中間隔著“彌陀”二字,誰都沒說話。
季迦葉的煙很烈,還很嗆口,順著咽喉進入五臟六腑,很兇,卻足夠讓人快速鎮定。再通通呼出來的時候,帶著一種莫名發泄的慡快。
余晚抽了兩下,緊繃的神經終於慢慢放鬆下來。
一支煙滅,余晚問:“能再來一支嗎?”
季迦葉偏頭,眸色冷冷的,略帶了些審視之意。余晚頭髮原本綰的好好的,盤在腦後,用黑色的最老氣發圈的束著,這會兒卻從耳邊掉下來一縷。
那一縷被風吹來吹去,她也渾然不覺,只是這樣鎮定望著他。
呵,故作鎮定。
“余小姐,你沒事吧?”季迦葉終多問了一句。
余晚搖頭,隨口應付他:“沒事。”又怕他多問什麼,敷衍道:“我就是有點緊張。”
她對著他,從來不會多言的。
還真是畫蛇添足。
季迦葉冷冷撇開眼,不咸不淡的提醒她:“余小姐,你頭髮散了。”他說著,將煙和打火機擱在旁邊窗台上,雙手插回兜里,沒什麼表情的回禪房。
這人定然是看出什麼來了,還知道她在敷衍……余晚滯了滯,鬆開發圈,將頭髮全部散下來。
沒有鏡子,也沒有梳子,只能這樣。
她又往來路那邊看了看。
還是沒有人。
擰著的心弦緩緩鬆開一些,余晚倚著牆,又點了支煙。眯著眼,她摸出手機。通訊錄從上到下,一個名字一個名字翻過去,最後還是收起來。
余晚走回禪室
裡面仍只有季迦葉一個人。
抬頭看了看進來的余晚,季迦葉低頭抿了口茶,又抬起頭。
余晚頭髮習慣紮起來,盤在腦後,這會兒突然披下來,發梢微卷,散在肩後,搖搖曳曳,平添了些女人的柔軟,連眉眼間的冷意都緩和不少。
季迦葉垂眸。
好幾張木椅子空著,余晚挑了個最靠窗的位置,觀察著外面。
有小和尚提著茶壺進來。他一邊給余晚倒茶,一邊好奇打聽:“那邊角落裡突然多了把割糙的刀子,善信見到是誰拿過來的麼?”
余晚面色淡定的搖頭:“不知道。”
“那真是奇怪了……”小和尚喃喃低語,還是覺得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