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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車子一開到村上,儘管到處都蓋了新房子,但雷德凱還是能看到從前的影子,萌生起懷念的感覺。因為春節剛過不久,家家戶戶門前窗上貼的對聯依舊簇新,每一幅對聯都是對今年的美好憧憬。車子在村里東拐西拐,然後來到一幢新蓋不久的兩層小民居前,開車送他的哥們指著說,「這就是你家,前年才蓋的,你第一次看到吧?」雷德凱是有聽父親提及過,當初叫他回家看他們新蓋的房子,也當是認認路,免得以後回來找不到。可當時禮揚才接回來不久,情緒什麼的都不穩定,他實在放心不下就找藉口一再推託,當時還惹了父親有些不高興,畢竟對一般人家而言,蓋房子搬新家可是大事,這時候全家能夠團團圓圓一起慶祝比什麼都重要。

  從低矮的圍牆望去,院子裡沒一個人,這個時間弟弟妹妹應該是在上課,父親母親則是去干農活了吧。雷德凱在哥們的幫助下把行李搬到院裡,再寒暄一陣說,過幾天有空就到他家裡見見嫂子和他喝幾杯,就走了。

  留下來的雷德凱本來想在院子裡仔細看看這個新家,但母親沒多久就從後屋裡出來了,許是剛剛在餵雞,頭上還沾上根雞毛呢。他母親一見他,愣了下,然後跑上來握住他的手上下打量,看著看著眼眶都紅了。

  母親知道他坐了很長時間的車一定很累,沒聊幾句就讓他簡單漱洗一下,趕他到弟弟的房間裡休息了。其實家裡也有留下一房間給他,大間的,放著雙人床,說是為他和將來的媳婦準備的,但還沒有放上被子所以不能立刻睡進去。母親下樓後雷德凱聽到樓下傳來倒米洗鍋的聲音,知道醒來後等待自己的會是頓豐盛的晚餐,不禁笑笑,在雞犬同鳴聲的伴隨下,沉沉睡去。

  弟弟在不遠的城裡上大學,妹妹則在鎮上高中讀書,母親的一通電話把他們都召了回來,所以晚餐的時候,他們是全家人在一起吃飯。

  父親固然已經年邁,但依然是家裡最有權力的一個人,等他在椅子上坐定發話說吃飯的時候,大家才開始動筷子。

  吃飯時,父親一直問他工作上的事、生活上的事,有遇到什麼中意的姑娘沒?沒有就由他和他媽安排。

  吃個不停還要時不時回答父親的話,等到他爹說多留幾天,讓他跟幾個姑娘見面看中不中意的時候,雷德凱放下了手中的筷子,安靜地說,「爹,你不用忙了,我看不上的。」他父親頓了一下說,「怎麼,有喜歡的姑娘了?」雷德凱搖搖頭。

  他父親瞟他一眼:「怎麼,是在城裡待久了看不慣村裡的姑娘了?」雷德凱又搖頭。

  「那是什麼,你給我說清楚!」父親有些不悅。

  雷德凱抬頭看看威嚴的父親,看看已經長大成人的弟弟妹妹,看看日漸蒼老的母親,說:「我喜歡的是男人。」屋子裡一下子安靜下來,連呼吸聲都似乎停止了。過了半晌,他父親啞著嗓子問,「你再說一遍!」「爹,我不愛女人,我喜歡的是男人!」雷德凱有些用力地喊。

  他爹啪地丟下筷子,起身走進屋裡不知道幹什麼去了,弟弟妹妹們愣愣地顯然沒反應過來,母親嘴唇發抖,一直瞅著他不放。沒多久,他爹出來了,手裡握著根扁擔,悶聲不響就往雷德凱背上掄過去,火辣辣地疼讓雷德凱跳了起來,衝出屋子。他爹在後頭追著打,並罵,「給我回來你這混小子!不孝子、豬狗不如的,你氣死我了!淨給我扯些不三不四的回來,你有種給我停下來,看我打不死你這孽子!」他媽也在後頭追,追的是父親,弟弟妹妹也跟了出來。雷德凱在前頭跑,可記憶里那黃沙漫天的小土坡怎麼找都找不到,最後他跑到一塊空地里,撲通就跪了下來,就像當年學壞為求父親原諒,一跪就是一天一夜那樣。

  可今天,事情比那次更嚴重,父親一追上不由分說就在他身上重重來了好幾下,他差點支撐不住倒在地上。雷德凱在痛苦中大喊著,「爹,你打死我吧!打死我算了,就當沒生過我這個不孝子,你打死我吧!」「你以為我不敢,你這畜生活著也沒用了,我就替天行道了!」以為他拿死要脅,父親更是怒火衝天,下手更不知輕重。母親追來的時候,看到雷德凱頭上嘴角都淌著血,嚇得差點昏過去,一把撲上去抱住兒子的身體,嘶聲喊,「你要敢打死我兒子,你也打死我算了!」父親停手了,傻一樣地看著一臉是血的兒子和痛哭不已的妻子,丟下扁擔搖搖晃晃地轉身離去,這一刻,父親的背更顯得佝僂。看著父親背影倍覺得心酸的雷德凱,要傻站著的弟弟去看著爸爸,對不知所措的妹妹說讓她把母親帶回家。

  妹妹過來的時候,小心地對雷德凱說,「哥你呢?」雷德凱跪在地上說,「我就留在這裡。」母親被妹妹帶回去了,離開之前回過頭的她,眼裡全是淚水。她的淚水讓雷德凱愧疚得不敢面對,然而對於已經說出口的話,他沒有一絲後悔,反而是坦白之後身上頓覺輕鬆了許多。

  伸手拭去沾濕眼睛的血,雷德凱抬頭長吁一口氣。最艱難的是把話說出口,而現在,已經沒有什麼是不可以面對的了。

  雷德凱跪了一夜,他頭上的血是自然幹掉的。第二天,天灰濛濛亮時,一個人影的出現在跪了一夜,意識有些不清的雷德凱面前,看到這個人,他震驚地瞪大眼。

  「楊老師……」

  出現在他面前的人,正是曾經給過他不少幫助的恩師。恩師看他一臉的血有些擔心,他連忙說沒事,沒有看見的嚴重。恩師嘆了一口氣說,他的事已經聽他妹妹提及了,是他母親讓妹妹給恩師打電話的,想問他應該怎麼辦。知道這件事後,他連夜拜託人把他送到村里來,因為通到村裡的車只有白天有。

  恩師讓他起來,雷德凱不肯,說是父親不叫他起來他就長跪不起。恩師又嘆一口氣,說他還跟小時候那樣倔。隨後恩師問他是不是認真的,他重重點頭,說自己用了七年時間想過之後才如此決定的。恩師聞言明白事已成定局,不再說什麼,轉身朝雷德凱家走去。

  雷德凱一跪就從晚上跪到第二天中午,其中很多路過的人都好奇地觀望,認識的人上來問是怎麼回事,他只是搖頭,什麼都不說。現在是春末夏初,夜風依舊清冷,雷德凱穿著薄衣跪了一夜身上又有傷,早就覺得身體不適,可他依然強撐著。就在他覺得全身冰冷眼前的一切都在旋轉的時候,恩師帶著他的父親出現了,雷德凱慢慢抬頭,看著表情難看的父親,看他走到自己面前,看他跟恩師一樣最後重重嘆了一口氣。

  「七,跟爹回家吧。」

  這句話一響起,嘴角含笑的雷德凱倒在地上。

  雷德凱整整昏睡了兩天兩夜才醒來,睜開眼時母親就坐在身邊,看他醒來,什麼都不說,眼睛含著淚仔仔細細地撫摸他削瘦的臉。

  後來,母親告訴他,他昏睡的期間,恩師來過看他幾次,可因為還需要教書只坐一會兒便又走了。恩師那天跟他爹說了一天才勉強說通,這幾天看他一直不醒,又趁機勸了下他父親,現在,他爹已經認了這個事實。

  恩師對他爹說,這並不是什麼奇怪的事,從古至今國內國外都有,會存在就有一定的道理。雖然說出去不好聽,但也總比為了面子,生生折磨死一個兒子好吧,再說德凱是什麼人你不知道?若不是真的回不了頭,他會下定這個決心跟你們說嗎?他呀,肯定是做了必死的決心才回來說的,你要不同意他真會逼死自己,這樣你就會失去一個兒子。你就看開一些,他雖然不能傳宗接代,但你不還有另一個兒子嗎……他爹對恩師很是敬重,他一席話或多或少也聽進去了些,這幾天他爹雖然什麼也沒說,不過也沒一開始氣得看什麼都想砸了的樣子。等到雷德凱能下床的時候,他聽到父親從外面回來,就繼續跪在他爹面前,母親怎麼攔都攔不住。

  他爹見他這樣什麼也沒說,讓他跪了一個多小時才發話:「聽你老師說你七年前就出這事了?」「嗯。」

  「那時怎麼不說?」

  「不敢。」

  「現在就敢了?」他爹聲音大了些。

  「是真的不想再瞞著您兩老了!爹,我瞞著難受。」雷德凱抬起頭,眼裡全是哀傷。

  他爹盯住他看,好半天才垮下雙肩沖他擺擺手,說,「起來吧。」「爹……」

  「起來吃飯吧。你媽一開始就沒怪過你,楊老師還說這不是什麼錯,你說爹還較個什麼勁呢,好在這事沒有外人知道,不會家醜外揚……唉……」重重嘆了一口氣的父親,似乎一下子老了好幾歲。

  雷德凱站起來,身體有些晃,母親連忙過來扶他。他看一眼眼睛有些紅的母親,伸手為她拭去眼角的淚,他輕輕說了聲對不起,母親點點頭,淚水從臉上滑落。

  之後雷德凱跟著父母住了好幾天,才啟程回那個依舊遙遠的城市。回去前,他各自去找了弟弟和妹妹,之前給弟弟妹妹買了禮物還沒機會給他們,現在他親手送去,另一個原因是想知道他們對這件事的反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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