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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所有的過去,包括季遲的,包括他媽媽的,都是從資料上被了解,被掌握。

  但現在,那些本來出自另外一個人嘴裡,出自冷冰冰資料的東西……好像有一些東西,突然從他生命中缺失的那一塊角落浮現出來。

  它們截然不同。

  不管是地點,還是主人的年齡,還是事件。

  但它們又一模一樣。

  季遲在人群中尋找著他生命中僅存的那個人。

  大的人和小的人重疊在一起。

  國外的街道與國內的街道重疊在一起。

  事情與事情模糊了,而目的與行為卻完全相同。

  陳浮意識到自己或許被季遲帶入了那一他從來沒有經歷過的時間與地點。

  時光因老舊而泛黃,聲音因沉重而喑啞。

  周圍那麼多人。

  人群來來去去。

  小小的孩子在人群中用力地尋找,找不到任何人。

  他在人群中詢問每一個過路的人,他說“黑色的頭髮,黑眼睛,這樣高,比我漂亮,叫陳浮。”

  有些人搖搖頭走了。

  有些人告訴他這裡剛才發生了車禍。

  還有些人說都已經走了。

  不知道,都已經走了,這裡發生了車禍。

  他還是繼續尋找,穿梭在人群中,來來回回地走著每一個角落。

  沒有結果。

  沒人能告訴他任何事情。

  他再也沒能見到等待自己的,自己等待的人。

  舊時光褪去了它的顏色。

  吵嚷的聲音與擁擠的人群再一次出現在眼前。

  陳浮站在一個小小的巷子。

  他和季遲其實只隔了一條街道。

  只要他轉一個身,他們就能夠碰面。

  但是太多複雜的情感在這時候將他鎖在原地。

  並不只是回不去與逃不掉的過去。

  他在原地等了季遲一個上午的時間沒有離開,季遲始終沒有出現。

  他隨後離開了五分鐘。

  僅僅五分鐘。

  季遲趕到了,他們錯過了。

  所有精心粉飾的,再一次被掀開暴露。

  無法遺忘與無法欺騙的重見天日。

  最重要的起源浮出水面,生命中的所有被一同貫連。

  過去是季遲站在他的背後看著他前行的身影,現在是他站在季遲的背後看著季遲尋找的蹤跡。

  一樣的五味雜陳。

  生命真像一個圓。

  起點與終點在不同的空間與時間上下交疊。

  陳浮放置在口袋裡的手機在這個時候響了。

  他低下頭看了一眼。

  是季遲的電話。

  他們約好了在見面之前不互相聯繫,因為想將所有的驚喜放置在見面的那一刻。

  他們沒有約好真正見面的地點,因為這一條街上會見面的地方只有唯一一個。

  季遲遵守著所有約定找來了。

  他只是……遲到了一會兒。

  一切就都不一樣了。

  手機只開了震動,被來電點亮的屏幕一直在陳浮眼前搖晃。

  陳浮閉了一下眼睛。

  他的世界好像也跟著這一方小小的屏幕一同搖晃。

  他沒有掛掉,但也沒有接起來。

  他將手機拿在手上,看著對方一次又一次,一個接一個地打電話過來,直到將手機最後的電量耗盡。

  屏幕在一閃之後陷入黑暗。

  陳浮將手機收入口袋裡。

  他靠著牆想。

  他和季遲,到底是兩條相交卻終究要分離的線,還是緊緊纏繞在一起,傷害彼此的太過痛苦的藤蔓?

  沒有答案。

  陳浮又想。

  我為什麼不走上去?

  我應該走上去嗎?

  xxxxxx

  找不到。

  找不到。

  找不到。

  還是找不到。

  多少年前行人的話與多少年後行人的話毫無差別。

  多少年前的情況與多少年後並無二致。

  但他不再是當年的小孩子了。

  季遲這樣反覆告訴自己。

  他可以找到陳浮,他可以聯繫陳浮,他可以調查出陳浮所在的地方,他哪怕只是詢問,也可以正確地形容,正確地向周圍的人詢問陳浮的行蹤。而不會再像當初一樣,什麼都不懂,什麼都不能做。

  但季遲發現自己像是陷入了過去那樣無法自拔。

  他根本沒有辦法控制自己的行為。

  他就像當年一樣漫無目的地找人,所有的成長在這個時候都被上帝剝奪。

  他甚至無法用言語來清楚描述另外一個人!

  二十年前一次,二十年後一次。

  季遲慢慢在行人中停下腳步。

  他終於記起來而自己的手機,可是手機也再打不通另外一個人的電話。

  他茫然看了一眼周圍,無法說話,無法思考。只有恐慌和虛無如同衝擊礁石的海浪一波一波地衝擊著他的精神。

  然後世界一片黑暗與寂靜。

  他又一次,輕而易舉地把自己生命中最重要的東西弄丟了。

  那麼可笑和荒誕。

  天邊的魚鱗雲漸漸消失了。好像那條橫過天空的大魚終於搖擺著尾巴慢騰騰地走了。取而代之的是紅色的cháo汐,那是天火漫過晴空留下的痕跡。

  繼而昏夜代替了落霞,可又被曙天驅走。

  季遲還在那家酒館之前。

  他坐在陳浮之前所坐的那個小圓桌旁,從傍晚到深夜,從深夜到天明,看著這條街上的店鋪一家家關門,燈光一盞盞熄滅,行人一個個減少,又看著這條街上的店鋪一家家開門,日光代替燈光點亮室內,行人再一次塞滿街道。

  他沉默地從位置上站起來。

  在他的視線里,好像時時刻刻都能夠看見他想要見到的那個人朝他走來。

  但這是假的。

  這是他最想擁有的。

  這是假的。

  他沒有再撥打陳浮的電話,那裡只有冷冰冰的女音在說“您好,您所撥打的號碼暫時無法接通……”

  他走向今天的第一個人。那是酒館對面的一家書店的擁有者。她上了年紀,花白的頭髮一絲不苟地盤成一個圓髻固定在腦後。

  時隔一天,季遲再一次走到對方面前努力描述:

  “那是一個東方人……黑頭髮黑眼睛……穿著灰色毛背心和白襯衫。手上有一塊和這塊一模一樣的手錶。”

  “他應該是在上午到的,應該就坐在我之前做的那個位置,應該在那裡停留了很久。”

  “他的樣子就是照片裡的這個樣子……”

  季遲的聲音在一開始還有些乾澀和生疏。

  他將很簡單的單詞念錯了,一句話要反覆說幾遍才能將其準確的意思表達出來,他接到了對方很不耐煩的表情,他還是努力地,將自己想要表達的表達出來。

  他明白所有。

  他在努力做他所明白的事情。

  他在尋找陳浮。

  二十年前是,二十年後也是。

  從來不曾改變。

  第69章 完結章

  陳浮一直跟在季遲後邊。

  一共七個白天,六個夜晚。

  追逐者與被追逐者換了位置,觀察者與被觀察者互易方向。

  他感覺自己好像和季遲換了一個位置。

  過去是季遲懷抱著感情從背後追向他,現在是他懷抱著感情從背後看著季遲。

  第一天的時候。

  季遲茫無目的地走在街上,攔著每一個人卻連說話都不怎麼會。

  過去和現在重疊了,時光被一隻手輕易地抹去,季遲站在人群中,如果一個孤獨而無助的小孩子,無法逃避命運加諸在身上的傷害。

  他哀求著每一個人。

  可是沒有人把他的哀求當一回事。

  人群路過季遲。

  每一個人都向前走去。

  只有季遲還停留在原地,像被人簡單丟棄,茫然無措,不知如何是好,最後撿了一個沒有人停留的地方,在那裡從天黑坐到天亮。

  這是現在的一個晝夜。

  也許過去有很多個這樣的晝夜。

  第二天裡。

  在酒館外頭坐了一整個夜晚的季遲站起來。他的狀態不是很好,大概並沒有發現自己的腳步有些踟躕和搖晃。

  但這樣的狀態比昨天好了一點。

  他在找每一個人練習說話。

  他始終重複的,從日出直到黃昏一直在詢問與尋找的,都只是自己的消息。

  他從一開始只能磕磕巴巴地吐單詞,到最後能夠流利地形容出他的模樣,他的衣著,他可能來到與離開的時間。

  全部都是短句子。

  也許這樣的短句是季遲現在能夠說出的極限。

  但組成這些短句的單詞從一開始就被反覆調整,更適合的、更形象的、更精準的……所有更能描述出他的。

  當黃昏也被星星驅走的時候,季遲已經能夠用最簡潔最漂亮的言語將他完美的形容出來了。

  他說得像是陳浮就站在他身前那樣清晰。

  然而街道上的人還是走了。

  時間再一次走到萬籟皆寂的那一刻。

  這樣的安靜,像是光最後的腳步聲。

  第三天依舊是一個大晴天。

  人世間的悲歡離合永遠影響不到神慈和的微笑,正如太陽對群花微笑,但群花的凋零也無法撼動太陽銳利的目光。

  季遲去了b.a.fc大學裡。

  陳浮看著季遲在自己生活了四年的學校中再次轉了一圈。

  季遲這時候好像已經冷靜了下來,不再像前兩天那樣彷徨無助,他似乎已經可以正常地去做什麼事情了……然後他來到了b.a.fc中。

  季遲用了一整個白天,在學校里轉了整整一圈。

  他有時候會長久地停留在一個地方,看著什麼默默不語;有時候又飛快地混入人群中,假裝自己就是他們中的一員。

  然後天色再一次暗了。

  在接近黃昏的時候,季遲走了一條路。他路過小橋,花園,湖水,一棟教學樓,又一棟教學樓。

  這是上一次陳浮帶著季遲來的時候所走的路線。

  季遲很認真地低著頭,一步一步踩著他們之前的腳印往前走。

  他在最後上了笨鐘樓樓頂,繼而在樓頂的一個角落發現了寫在柱子白壁上的幾行公式。

  季遲低頭親吻這幾行字跡。

  低下頭的人如此虔誠。

  而天頂的風還是那樣大,調皮的將對方的頭髮與衣服都吹亂了。

  這一整個晚上,季遲都是在樓頂上度過的。

  第四天的時候,天空變得陰沉沉的,到處都是壓抑的氣息。

  季遲離開了大學,他再一次回到大學前的那條街道上。他的雙手插在自己的兜里,不再像最初一樣慌張地詢問著什麼,而是如同來到這裡的每一對情侶那樣,走走停停,說說笑笑。

  但他身旁並沒有其他人。

  陳浮看得很清楚,季遲也並非不知道。

  在每一次剛剛情不自禁地起頭的時候,季遲就會向左右兩邊轉上一轉,他先只是轉轉腦袋,沒有看見人;但這樣他還不死心,於是又轉了轉身體,依舊沒有看見人。

  這時候他才收了自己的聲音,把臉上的笑容,剛剛從口袋裡抽出來的手一同抹下。

  他繼續向前。

  他的目標非常明確,就只在這一條主街道,以及三五條分岔的道路上來回前進。

  但這個時候,一直沒怎麼吃東西,也接連三天沒有好好睡覺的季遲終於吃不消。

  在這天下午,他不再走得動,搖搖晃晃來到路邊,靠著公園椅坐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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