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頁

投票推薦 加入書籤 小說報錯

  於是高甪也自請戍邊,掙軍功換高爵厚祿。五年別離,李爵混個師爺糊弄世人,他則百戰名將一旨封疆,將軍入閣,權掌虎符。

  “我等著你放下,再來替我擊鼓,出陣曲,我只跳給你一人看。”

  ——李爵一骨碌從床上爬起,摸黑蹭著鞋子胡亂套上,跌跌撞撞往外走。

  沒人料到師爺醒了大半夜,更料不到他那副垂危的身體會天擦亮就出門去,所有人都在莫大的疲憊感壓迫下放鬆了警惕,任憑李爵獨自搖晃到了街上。

  他沒想做驚天動地的事,只是餓了,想吃餛飩。

  非吃不可!

  ☆、九、白案紅案

  第一爐的炭火才旺盛,鍋中水還未沸,馬千里就看見清晨的霧靄里一道蹣跚的人影自街角轉出來。他眯起眼仔細認了認,確定是李爵,雙眼不由眯得更細了。

  縣衙離這處市口其實只兩條街遠,平常走一走權作散步活動活動腿腳,卻讓傷病未愈的李爵走得氣喘吁吁,過來一字未言先扶著桌子一屁股坐下,咳了個盪氣迴腸。

  馬千里的燙傷早已好全,不肯再讓賢妻陪著來擺攤。此刻他手裡端著半篾餛飩將下未下,覷一番李爵形容,雙眉擠出方深深的“川”字。猶豫片刻,還把餛飩放回案上,提起自用的鐵壺倒了半碗溫水端過來,冷眉冷眼地往李爵面前一撂。

  李爵半耷拉著瞼,看看水碗再抬頭看看滿臉嫌惡的馬千里,笑一下咳一聲:“嘿、咳咳、嘿嘿,你改營生賣茶水了?”

  馬千里儘是睨他,沒搭腔。

  李爵把碗推開去,言語挑釁:“爺不喝沒顏色的水。沏壺碧螺春來!”

  寒酸的街頭餛飩攤上哪兒來的碧螺春?有也輪不著他喝。

  馬千里收起水碗,瓮著鼻子道:“今天不做你生意,走!”

  李爵猶是喘,笑得古怪:“一年了,你沒跟我說過一個字。”

  馬千里後背衝著他,兀自包餛飩。

  “你可以不賣,我也可以不走。”

  馬千里手上頓了頓,氣哼哼把餛飩皮扔回竹篾里,抄起長柄勺指著李爵:“你究竟要從我這兒得到啥?命是嗎?我給你,來拿呀!”

  李爵攤攤手:“這話該我說的。不是你嚷嚷要毒死我麼?你打算,幾時動手?”

  馬千里怒目而視:“你有病是不是?想死自己吊脖子去!跳河扎刀子吃耗子藥去!病了別治啊,活過來幹嘛?”

  李爵居然自嘲地笑了下,點點頭:“對,對,是不該治的!”

  馬千里氣結,罵也不是打更不是,最後順手抓把碗裡切好的蔥花丟過來,打不到人,平白撒了一地。他真是弄不懂李爵這人,不知他心擱在了善惡哪邊,也不理解他是真的生不如死,抑或視死如生。

  其實多數時候他很怕這個年輕人,噩夢裡揮之不去那張詭厲的笑面,在少年郎的耳畔說誘惑的低語,令他提刀自戮。血噴上了天,將夢境裡的每一寸都染紅。金旻死了,馬千里的孩兒也未能有幸來到世間走一趟輪迴,李爵說一命抵一命,金旻和他兩清,自己則欠金旻一條命,還欠他馬千里一條命。馬千里覺得這筆人命帳算得不對,算得太亂,可又不知該怎樣算,如何清。

  所謂下毒誠然是虛張聲勢,恨意再深,馬千里也不願再見這陰差陽錯的案子裡多添人命。他只是個會做面點的白案小廚,手藝勉強餬口,為人算不得正直,平平常常的平頭百姓,只求每天兩餐一宿,天災人禍都躲過去,活個有子有孫,活到壽終正寢。

  若非遇到李爵的話。

  “可即便沒有你,我還是要貪杯誤事,又冤枉金秀才昧了我的錢。”馬千里望著鍋裡頭嘟嘟翻滾的熱湯,怔怔地說著,“沒有你,我永遠欠著金秀才一份公道。這一年我天天想,越想越覺得,其實是你解脫了我和金秀才的後半輩子。而我只要恨著你一天,就想不起來去懊悔。”

  馬千里兩手緊緊攥拳,心頭一句話埋了太久,咬著牙吐露,一字又一字,隱隱發顫:“我不想殺你,真的不想!”

  李爵默默聽著,將他人的剖白添作眸底一雙落寞,轉向心頭繞一繞,隨著嘆息翻湧上來,撒了一身的寂寥。

  “連你都不要我,我又能去哪裡當一張熟人熟面?”

  馬千里困惑地望過來。

  李爵扯動嘴角勉強勾勒出撇笑意,還說:“再煮碗餛飩吧!吃完就走。”

  像此生終了靈魂熄滅,紅塵里孤零零歷過一遭,百孔千瘡。

  沸水裡氽起了飽滿的餛飩,豬油蔥香乘著熱氣再度彌散於清晨的市口,勾動了新一日的活色生香。

  今天馬千里盛給李爵一碗正好十二枚餛飩。

  李爵慢慢攪著餛飩湯,舀一匙吹涼了,提至唇邊忽頓住,到底沒喝。

  “我原有個哥哥,他愛吃餛飩。”李爵低頭望住碗裡,面上冷冷清清的,“每回至多吃十個,多了總吃不下。小時候他哄我說數著數吃,每個數字都有意義,五是豐饒,六是順意,七□□十,湊個整就是十全十美,所以他就吃十個。

  “後來有一次,他病得厲害,嘴裡頭髮苦,什麼都不愛吃。勉強吃了幾口餛飩,我給數著,才七個,我不答應,鬧著非要他吃滿十個,要十全十美,吃夠了數哥的病就該好了。他便吃了。硬吃!吃下去再吐出來,反跟我賠禮,說對不起我。我哭,跑去後廚大吃,一頓吃了三十個餛飩,撐圓了肚子回來還跟哥哭,講好以後我替他吃,吃好多個十全十美。”

章節目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