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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樂曲一步步走向最後的恢弘華麗的尾聲,音階迭起,宏大的最後的高^cháo收尾時,大門轟然倒塌,子彈恰恰好貫穿了李斯的胸膛,在他胸前潔白的襯衣上綻開一朵鮮紅的玫瑰,就好像扣眼裡的領花一樣,接著是第二朵,第三朵,李斯的身軀隨著這花的綻放前後抖動著,像是在伴著音樂風騷地扭動著肩膀,他大張著雙臂,微笑著向後倒去。

  良久,如同一場荒唐怪誕的滑稽劇的羅幕,李斯像一個老舊的,剛剛重新上好發條的玩偶一樣,骨骼關節的齒輪軋軋作響著從屍堆之中坐起,帶著迷人的油膏與金屬鏽蝕的氣味,穿過一重重目光洗禮,重新優雅而做作地走回到現實之中。

  成城不認同李斯,李斯浮誇而張揚,而成城痛恨人們獵奇的雙目,以及轟鳴的唇舌。

  而李斯的頭腦太過自主,他有了自己的構想,甚至開始有些與成城背道而馳,就好像一個自我之中有無數個自我,在內心對話,彼此相互否認,相互消磨。

  我的王國是沒有涯際的,既然苦難沒有涯際,死亡也沒有涯際的話。——安德烈耶夫《毒蛇的自白》

  有限的空間無限擴展,或許邊界已經遁去了,又或許依然存在但無從尋覓,兩者應該沒什麼差別。不斷向私下膨脹延伸的界限有著濃重的吸引力,他的身體,心,靈魂便追隨著逝去的界限而去了。火焰,火焰將界限燃盡,烏黑的猩紅的波浪在頭頂翻滾吼叫,一道疾迅的光,映亮了灰暗、苦澀、寒冷,一瞬間的可怖的光明中,他目睹了人的勇氣與懦弱,鬥爭與妥協,希望與絕望,自降生以來就睜大了的求知的恐懼雙眼,探求世界,看到人格與靈魂同等高度的人們相互歧視相互折磨,看到骯髒腐爛的人性,看到痛苦陰影中無助的隱忍,對看到的一切惶恐無措到無以復加,求知的欲望卻使他無法閉上雙眼,於是他也看到,人們如何不甘地掙扎,不屈地奮鬥,如何相互砥礪,舔舐傷口,看到人們如何戰勝恐懼,如何在恐懼中前進。世界從潘多拉的盒子開啟時就充斥了醜惡和絕望,然而人們一步步走到了現在。希望不在潘多拉的盒子裡,而是在人們的心裡。

  長袍間的鴿子時隱時現,他在沒有盡頭的黑暗之中看到了自己,徘徊在悔恨的過去和恐懼、猶疑而無望的未來之間。他就是他的所想所見。

  成城不知道,李斯曾在他毫不知情的情況下,走進過他的衣櫃,事情已經開始脫離他的掌控,而他並沒有意識到這個問題的嚴重性,因為這個問題,很快就自行消失了。

  李斯在衣櫃裡看到一座湖。世間一切真實存在的東西,映在這湖中都只是灰色的倒影,只有那些夢幻的臆想色彩光鮮。

  湖邊如此寬廣,掀起流轉的風,吹起他的頭髮和衣角,好像在牽引著他,將他推向湖水。

  每個人在湖中看到的都不盡相同,每個人都有內心深處難以言說的深深夢魘,他們眼中的映像大都色彩與黑白交錯,沒有誰是只活在純粹的真實中的,沒有誰心中,沒有一絲不切實際的幻影的。即便是最嚴苛的人,在他一絲不苟的灰白倒影里,規整的玻璃與鋼鐵的高樓之間,也會閃過一角鮮紅的裙擺,一隻黃玫瑰一般的夜鶯。

  只有一個人。

  李斯俯身^下望那湖泊時,怔愣了,然後無法遏制地開始顫抖,嚎啕大哭,失聲痛哭。

  他看到的倒影五色斑斕,全部都是如此,每一個場景,每一個人都是如此。

  他活在純粹的虛幻之中。

  ……她的衣服四散展開,使她暫時像人魚一樣漂浮水上;她嘴裡還斷斷續續唱著古老的謠曲,又好像她本來就是生長在水中一般。——莎士比亞《哈姆雷特》

  Thebroadstreamboreherfaraway……

  大約是他脫離衣櫃之外的世界的時間太久了,終於有人勉為其難地發現了他的消失,就像當初發現他的存在。

  所有事物消失的多麼快呀!在宇宙中是物體本身的消失,而在時間中是對他們的記憶的消失。——馬可·奧勒留《沉思錄》

  櫃門打開,嵌著星星和故事的玻璃珠,狐狸的畫片,旋木樣的裙擺,八音盒的鞋子,沒有終結的童話,時間花朵,六彩的驕傲飄揚的旗幟,無休止的茶會上的謎語和杯盞,五色斑斕的蹦跳的魚,支離破碎了又粘合的漢普蒂鄧普蒂,杜松樹下的歌哭,所羅門格蘭蒂的一生,國王的人馬,眷戀不舍的浮士德的靈魂,凝結的倫敦霧……都從衣櫃中湧出,四下^流淌蔓延。

  他變成了一切他所思所想的東西,形體便遁去了。

  一隻小小的,白薔薇樣的,少女纖細腳踝樣的,潔白而憂傷的鴿子,從沒有盡頭的衣櫃深處飛出。

  “…他們深信,那隻鴿子,就是他堅定不移的靈魂…至今仍期待著那令他終生難忘卻的人回來…鴿子呀,別哭呀…逝去的熱情…已經死了啊……”

  人們說,他深信自己的身體裡住著另一個靈魂。

  人們時常看到他擁抱自己。

  小小的白蘭鴿,如同一縷煙霧,一縷綿長而不甘的歌聲,一縷灰燼,蹁躚著飛遠。

  沒有人從衣櫃中走出來。

  誰也沒有再見過他,但誰也不能說他死了。

  他原本就是在這個世界中死著的,而人們所謂的死亡與幻夢才是他的生。

  作者有話要說:

  推薦搭配MiNa的livinginbetween食用,其實感覺不是最契合這一段心境的歌曲,只是覺得很好聽而已,聽到這首歌的第一句就渾身震悚,當時沒有歌詞也沒有翻譯,初中的二傻子只能勉強聽著寫下來,嘗試自己翻譯,感覺需要意譯的地方比較多,最近再看時候發現已經有歌詞翻譯了,當年的聽寫居然沒錯,可得意壞了,不過有一句網易雲的歌詞是"Theroadthatshowstotake."我聽的是"TheroadthatIchosetotake."女聲有點沙啞,也不能確定。翻譯跟自己當時的翻譯出入還是很大的,但是因為都是意譯,每個人的經歷和情感都不同,所以也是見仁見智吧,沒有什麼對錯好壞可言的,只有對不對胃口。

  當時這句livinginbetween,我翻譯成了,我活在罅隙之中。

  啊還有李斯的yy里蕭士塔高維奇的第二爵士組曲之“第二圓舞曲”

  第3章墜落

  李斯和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一樣,只接觸到成城和衣露深,而有一些人不是,吳爾芙不是,吳爾芙離開了成城,霍墨不是,霍墨始終沉溺於自己的情感,他遠在他鄉,喬書亞不是,成城看得到他,但他看不到到成城。

  喬書亞是第一個,但不是最後一個。此外,他不是一個憑空的青年,他曾經歷成長。他強悍而剛硬,槍與軍刀是他肢體延伸出的一部分,他的眼神如同經過淬鍊,有著兵刃一樣的冰冷寒芒,他太過自矜以致聽不到別人的言語。

  喬書亞沒有接觸到成城,但他接觸到了,原本不應與他同時存在於同一時空的魏琴佐。以及原本不應存在的安泊。

  成城遠遠地看著他們,他感到事情開始脫離他的掌控,但他並不感到驚恐與焦急,反而就這樣觀望著,帶著一絲置身事外的平靜。

  我的青春一片黑暗,沒有嘗過大地的鹽,也沒有嘗過大海的鹽。——紀德。

  但是每個生命都嚮往大海。每個生命都在日以繼夜地向著註定的死亡役役前行,就像每條溪流都不息地奔向大海。

  不然就只能消弭在無生命的沙漠中。

  你是否曾在夜闌時分聽見自己波瀾洶湧的心海的呼喊。

  成城對深海,恐懼而嚮往。

  人們為什麼會恐懼深海呢?

  大概是因為,在他們凝視深海時,深邃的海水阻斷了他們的目光,目力所不能及的最深寂的深淵之中,有什麼龐然巨物,也在凝視著他們,厚重的海的幕帳對它們來說形如無物,積年累月的航行甚至也還沒有離開它的瞳孔所囊括的海域,它巨大到人們無法感知其情感,人們始終在被這種無機質一般,無感情的死物一般的目光凝視著,穿透著,而最可怕的是,對這種未知,人們自己是知道的。

  然而海上無處可逃。

  未知並不可怖,可怖的是知道未知的存在。

  美麗而可怖,神秘而危險。

  就像這人世間。

  你我分別之日,正是你我相聚之時。

  吳爾芙去了大洋彼岸,但成城有時仍能看見他。

  行動學院像睡夢羽翼下的巨人般坐著;言語寺院的周圍遊蕩著一群靈魂,時而發出絕望的呼喊,時而歌頌著希望;宗教廟宇,信仰將其建起,懷疑把它毀壞;理論尖塔高聳入雲,宛如伸手要飯的乞丐;嗜好的街道向四面八方鋪開,猶如河水在山間流淌;秘密倉庫由隱蔽看守,卻遭到探詢的盜賊偷竊;進取的城堡,由勇氣建成,卻毀於畏懼;理想的大廈,夜晚將其裝飾,清晨將其摧毀;簡陋的茅糙房,軟弱在裡面居住;孤獨的禮拜寺,裡面佇立著的是自我犧牲;知識的俱樂部,智慧使其燈火輝煌,愚昧讓它黯然無光;愛情的酒館裡,情人酩酊大醉,空虛讓他們感覺羞愧;行動的舞台上,生活演出幕幕戲劇,死神來臨,悲劇告終。這就是往昔之城,若隱若現,既近又遠。——紀伯倫《往昔之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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