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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馮開落嚇了一跳,謝暄對他一向溫和,他從未見過謝暄發怒,心底便有些惴惴,他低下頭,小聲地說:“對不起,小哥。”

  謝暄勉強緩了緩臉色,“我的事你不要管,你過來有什麼事嗎?”

  馮開落的臉色有點白,搖搖頭,他本來的確是有事,但現在——

  謝暄也沒有心思探究他的心理,只說:“時間不早了,陪小哥吃飯吧。”

  晚飯後馮開落就離開了,走的時候情緒依舊不高。謝暄回到起居室,傭人送來一封信,謝暄覺得奇怪,他實在想不出會有什麼人寫信給他。他拿起來看了看,信封是黃色的牛皮紙,上面的字是用藍黑色的鋼筆寫的,娟秀中帶著風骨,尤其在勾畫中透出一種擋不住的鋒芒。沒有寫寄件人的地址和姓名。

  謝暄用裁紙刀將信啟開,裡面的信疊得非常整齊,用的是最普通的白色單線信紙,開頭也是規規矩矩——

  謝暄:

  你好!

  這樣冒昧寫信給你,我感到很抱歉,但有些事情又覺得如果不告訴不好。

  不曉得你還記不記得我,記不記得周塘有一個女孩子叫孫蘭燁,做過你一年的同桌,有一次,在河邊的磚窯,忽然哭得仿佛世界末日一樣,那是我剛得知我不是爸媽親生的,覺得自己是這個世界上最可憐的人,沒有人愛我。你明明同周南生走掉了,卻又折回來了,默默地將一方乾淨的手帕放在磚垛上。你沒有說一句安慰的話,卻讓我覺得溫暖,多少年過去了,我還記得當時的情形。儘管你現在功成名就,風光無限,然而在我的心裏面,最鮮明的印象還是那個有點瘦弱有點憂鬱的男孩子。

  這樣囉囉嗦嗦你一定覺得煩了吧,其實我要說的是,去年八月份的時候,我回周塘看爸媽,遇上了周南生,他是一個人,我們大約有十幾年未見了,他的變化挺大,這種變化不僅僅在於外貌,更在於一種內在的氣質——我印象中的周南生一直是周塘的孩子王,會玩,會鬧,豪氣,仗義,有點玩世不恭,但絕不笨——而那時候坐在我面前的人成熟、理智、內斂、大氣,這或許是時間給予他的禮物——

  我們聊了很久。真難以想像,小時候我是多麼討厭他,現在卻坐在一起聊得那樣愉快——我們聊小時候的事,釣龍蝦,摸螺螄;聊教過我們的那些老師,小學六年級時教了我們半學期語文的女老師,我們還吃過她的喜糖,結果結婚不到半年就離婚了,聽說前段時間終於又結婚了,初中的數學老師家裡開了一家快餐店;我說他小時候那樣喜歡欺負我,一定喜歡我,男孩子總是這麼幼稚,周南生既不肯承認喜歡我也不肯承認欺負過我,我們兩個三十多歲的人就在咖啡館像孩子似的大聲爭論,彼此大笑,引來旁人側目。時間真是好方小說西啊,曾經那些如此難以啟口輾轉反側的話如今都可以坦然訴說,回過頭去看,一切都是好的。當然也聊到了你。

  我察覺到他談起你時的不自然。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幾年前開始寫小說的緣故,我總是下意識地去探究一個人說這句話時潛意識裡的真實意圖,以此來分析這個人的性格特徵,行事作風,這個毛病幾乎讓我在男女關係中吃盡苦頭,它讓我輕易看到一些男人庸俗與劣根性,讓我無法再產生戀愛的感覺。

  請原諒一個寫作女人的神神叨叨。

  在與周南生聊天時,我也不自覺地觀察了他的神態、語氣以及一些小動作。他說到你的時候總有點下意識地迴避,這迴避不是因為厭惡或者不感興趣,恰恰像是一種自我保護,迴避可能到來的痛苦、傷害,我不知道為什麼會出現這樣的情形——

  我記得你們兩人曾經那麼要好,形影不離,比一些親兄弟還要親密。高中時周南生出事的時候,你的關心、擔憂,我全部看在眼裡,在連他媽媽都放棄他的時候,是你不顧一切地抓住他,不肯放棄他。那時候,我就為你們之間的情誼感動,人的一生中,除卻血脈相連的父母,有一個人肯為你做到這種地步,是多大的幸事。那時候,其實心裡有點羨慕你們,還嚮往過這種男人之間的義氣。

  是有什麼誤會使你們產生隔閡嗎?但願你們能夠互相諒解,馬上和好如初。那時候我是這樣想的。

  後來,他拿出藥來吃,我問他怎麼了。他沉默很久,才輕描淡寫地說是胃癌,晚期。

  謝暄的抖了抖,信紙便從他的手指間滑落,掉到了地上,謝暄彎腰哆哆嗦嗦地去撿,一陣熟悉的疼痛襲向他的腦袋,他的眼前一黑,一骨碌摔在地上,手中還緊緊攥著那張信紙——

  再醒來的時候人已經在醫院的豪華病房了,晚上,房間裡只有茶几上的一盞檯燈亮著,一個男人托著腮幫歪在圈椅上睡著了。謝暄掙扎著起來,動靜吵醒了睡覺的男人,他站起來,“你醒了,覺得怎麼樣?”

  謝暄看了他一眼,居然是肖焚,“他們怎麼把你找來了?”

  肖焚聳聳肩,走過去想按鈴叫醫生過來,謝暄阻止了他,“不用叫了,我沒事。”

  肖焚看了看他的臉色,“你是不是工作太賣力了,搞得昏倒在房內。犯得著嗎?少工作一小時,謝氏又不會垮掉——”

  謝暄沒理他,他的頭轉來轉去,似乎在找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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