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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20章 爭端

  肖焚原以為經過那次不甚愉快的談話,謝暄應該很討厭他,甚至不想再見到他才對。但事實上,謝暄一切如常,依舊少言,依舊努力,對他,既不熱攏也不冷淡,這倒讓肖焚有點刮目相看。

  謝暄的日子過得有條不紊不溫不火,上午跟著肖焚學習,下午兩點開始會有另外的家庭教師給他上課,到四點結束,然後他會練一會兒書法或者彈一會兒鋼琴,晚飯後是自由支配時間,他會牽上“飯兜”去公館附近散步——

  飯兜是謝明玉養的一條邊境牧羊犬,長得十分高大漂亮,只是謝明玉少年心性,喜歡的東西從來就只有三分鐘熱度,有了新歡,這“舊愛”自然被拋諸腦後。謝暄在院子裡看見趴窩在草坪上的飯兜,一雙濕漉漉的黑眼睛無言地望著謝暄,又寂寞又溫順。謝暄蹲在它面前撫摸它身上蓬鬆柔順的毛,它玻璃球般的黑眼睛熠熠生輝,抬起柔軟的爪子搭在他的膝頭,謝暄一下子心軟。

  公館裡雖多年輕人,但彼此之間並不交集,各自有各自的熱鬧,仿佛只是合租的室友。謝暉今年高三,並不常住。謝明玉則是社交生物,小小年紀,於吃喝玩樂一道上已修煉成精,是人人請都請不來的紅人,今天這個聚會,明天那個party,忙並快樂著,如此玩樂,於學業上依舊拔尖,確實是別人羨慕不來的天分。至於親姐謝亞,謝暄入住一月有餘,兩人見面說話的次數不超過十個手指——倒不是故意冷淡,只是實在無話可講——老一輩人總想著多個兄弟姐妹,不至於像獨生子女那樣寂寞,只是這想法未必被孩子所接受。就像謝亞,她雖是第二個孩子,但她出生沒多久,大哥謝昉便夭折了,也是如獨生子女般長大,父母寵愛關注的目光全集於她一身,自然是不肯有個弟弟或妹妹搶奪父母關注,因此對謝暄一直稱不上喜愛,何況兩人相處時間實在不多,即使偶爾也愧疚於自己這個做姐姐的失職,但真要說彌補,反而於兩人都是尷尬。

  謝公館坐落於大名鼎鼎的小蓮山德清路——小蓮山興起於一個多世紀前,因著此地風景秀美,山巒雄偉青翠,空氣清鮮,當時美、英、德、法、日、俄等國洋人紛紛在此地購置山地,建造各式別墅,還有各種天主教堂。那時候,小蓮山對當時的山民來說,是洋貴族的地界。1928年,民國政府收回了小蓮山,洋人們紛紛下山了,只有一些傳教士還留在山上。時局動盪,抗日戰爭爆發了。從此,小蓮山的主人由洋人開始轉變成國民黨官僚、金融家以及大商人。這在山民看來偏僻的地方,成為了1930年南方最時髦的地方,這裡就是十里洋場,什麼都有——銀行、郵局、電廠、電報局、書店、國際學校、跑馬場、頂級西餐廳,還有德國人開的豪華的鐵路旅館。住在山上的洋人、政治家、金融家,每家自然都少不了私人網球場、游泳池。不過,時髦的民國時代到底是遠去了,小蓮山又重新沉寂起來——直到近十年,國內經濟飛速發展,曾經一度被消滅的特權階級又死灰復燃,小蓮山又重新熱起來——

  當然,它依舊是國內數一數二金貴的地界兒,能住在小蓮山的,代表的,可不僅僅是財力。

  飯兜已與謝暄混得極熟,每日飯後,乖乖坐於庭前等候。謝暄接過傭人手裡的繩子,它已歡快地小跑著奔向院外——

  沿德清路往下,路面有些濕意,仿佛是被山霧打濕,極其潔淨,有些落葉、落果、落花,毫無狼籍之狀,反正野趣。小蓮山地廣人稀,走個半個時辰,也難見人影,只有隨處可見的山茶,碩大的樹冠,很多都是當年的洋人栽下的,有上百年的歷史,因此看著格外的端然,是有底氣的。

  花開得實在好,仿佛搖搖欲墜。謝暄忍不住折了一枝拿在手裡,碗口大的茶花,瓷實潔淨,透著微微的粉,襯著碧綠的油亮的葉,像多情的少女。

  秋季日短,謝暄在天全黑之前回到謝公館——公館內已燈火通明,輝煌至極,謝明玉站在門口,穿著簡單的套頭毛衫,在蜜黃的燈光下,有種精緻隨意的美麗,看見謝暄手裡的山茶,意味不明地輕笑了一下,“三哥你怎麼跟個小姑娘似的——”

  女傭阿蘭在一邊說:“三少爺,我幫您把花插起來。”

  謝暄搖頭,“不用,我自己來——”他將飯兜交給傭人,自己上樓去了。

  謝明玉蹲下身,一邊逗弄著狗,一邊忍不住抬頭去看謝暄的背影——

  經過電話機,謝暄習慣性地停了一停,然後慢慢地走到小書房,書房門開著,大書案後站著一個人——中等身材,花白的頭髮梳得一絲不苟,白色絲綢唐裝從袖口到領口無一不精細整潔,下巴緊窄,透著無與倫比的堅毅與冷肅——這是謝家最高掌權人謝老太爺——他的祖父。

  謝老太爺正在看他最近臨摹的字帖,因為沒有找到智永的《真草千字文》,所以他臨摹的是趙孟頫的《千字文》,他不由地有些緊張,站在門口猶豫該不該進去——

  謝老太爺抬頭看他一眼,“散步去了?”

  “嗯。”謝暄走到書案邊,乖乖地站著。

  謝老太爺的目光在書帖間,仿佛不經意地開口,“喜歡趙孟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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