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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玻璃窗上的自己,用力地看,發狠地看,然後,強迫自己閉了閉眼,深深地吸了口氣,又緩緩地吐出——他走到一邊的黃花梨木的大書桌後,往硯台里添了點水,輕輕捋起衣袖,慢慢地磨起墨——

  他幼時便跟隨書法老師習字,師長雖非名家,於書法一道上卻頗有自己的心得所悟。於練字之前先學研磨,姿勢手法吐氣無一不嚴。幾年學習,與其說他習得了一手漂亮寫意的字,不如說學會的是一種靜氣,不驕不躁,寵辱不驚——

  少年人總是飛揚跳脫的,哪裡能夠於宣紙墨字間端坐一下午,在他被送往周塘外婆家之後,書法的學習便也中斷了,相隔多時,再拿起墨來有著生疏澀滯之感,但漸漸的,隨著不斷重複地轉圈,身體裡殘留的熟悉感慢慢蔓延上來,心,慢慢靜下來,回到最初學字那時的澄明單純——

  那時,他最初臨摹的是褚遂良的《陰符經》。教他書法的是個老先生,他告訴他——字人人都會寫,可也很難學,學這個東西,要先學其他東西,要先去理解一個筆畫有多少內容。《陰符經》中,一個點畫的動作,你眼睛是能夠看得清的。一個筆畫裡面,起、收、粗、細的變化,一個筆畫的每一個動作,在《陰符經》中都露在外面,它是很清楚的。《陰符經》在理解書法來說是很好的一個帖,然後再去寫智永的《真草千字文》——

  不知不覺就練了一個小時,等擱下毛筆,才發覺肩膀和小腿都有些僵硬。他揉了揉肩膀,看了眼看攤在小書桌上的化學課本,離開小書房,準備回房洗漱,再看會兒書就休息——途經走廊花架上的電話機,他不由自主地停下腳步,拿起話筒,手指卻在那些熟悉的數字鍵上遲遲沒有按下去,就這樣呆呆地站了片刻,他終於還是放下了話筒—

  第二日是星期六,天氣很好,陽光亮麗。

  謝暄用過早餐之後,便在小書房邊做昨天遺留下來的練習,邊等肖焚這個家庭教師到來。只是等他做完手頭上的作業,還是不見肖焚的身影,他看著窗外秋光,一邊轉著手中的筆一邊想——是不是肖焚終於忍受夠了他這個莫名其妙的謝三少,以這種行為表示不滿呢?

  正想些有的沒的,女傭阿蘭敲門進來——“三少爺,肖少爺這會兒正陪小少爺打網球呢,他讓您自己先看書,他一會兒就過來。”

  謝暄垂下眼瞼,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女傭口中的小少爺自然是謝明玉,他是謝家目前為止最小的孩子,又是自小在這公館的,傭人待他與眾不同,小少爺與四少爺這其中的差別有心人自然能夠察覺出來。

  今天是星期六,謝明玉休息在家。

  謝暄憤怒嗎?委屈嗎?生氣嗎?當然是有的,他又不是廟裡面的菩薩,超凡脫俗得沒有絲毫煙火氣,可是,又能怎麼樣呢?今天要換了謝明玉受了怠慢,鐵定金剛怒目,鬧得滿城風雨,他那樣被人千嬌萬寵的小少爺是受不得半點委屈的——

  謝暄不是謝明玉。

  如同人的眼淚只有在在乎自己的人面前才管用,脾氣也是一樣的。

  這一等就等到了上午十點。謝暄下樓,剛好碰見謝明玉和肖焚從外頭進來,兩人身上都穿著運動服,雙頰紅潤,額頭上還有一層薄薄的汗,身邊的傭人手裡拿著網球拍。

  謝明玉出了一身的汗,里外都倍感舒展,看見謝暄,滿面笑容,“三哥,不好意思啊,讓你久等了——我下個星期有個網球比賽,找肖大哥練練手,肖大哥的網球打得很贊啦,下次叫上二哥,咱們可以來個雙打——”

  謝暄不動聲色地客氣,“好啊,不過我打不好——”

  謝明玉心情極好,不以為意,“沒關係啦,反正肖大哥現在幾乎天天過來,你找他教你啊,我聽大嬸嬸說你身體一直不好,就該多運動運動啊,出出汗——”

  他一邊說人已經噔噔噔噔跑上樓,轉眼就不見了。

  肖焚依舊是那副似笑非笑的樣子,瞧著謝暄沒有半點愧疚的樣子,“你知道我們在網球場,怎麼不過來?”

  謝暄神色淡淡,“我不愛動。”

  等謝暄和肖焚在小書房坐定,謝明玉已經被一輛紅色的奔馳跑車接走了——謝家小少的周末永遠風風火火趕場似的忙,永遠沒有落單的時候。反襯得謝暄這邊冷冷清清。

  肖焚自認在他這個年紀時,也最是貪玩愛新鮮,絕沒有那一份定性,忍不住好奇地問:“你想不想出去玩?”

  謝暄愣了一下,抬頭看他——

  他眸子裡的沉靜讓肖焚微微出神,側過頭,輕咳了一聲,“我是說,你這樣天天高強度的學習,反而會適得其反,人得懂得玩兒。你看謝明玉,比你還小兩歲,可人家玩得多瘋,也不見得就廢掉了,照樣拿獎學金,照樣做驕子,真正的大家都是玩出來的——”

  謝暄的眼睛閃爍了一下,“你是不是覺得我不如謝明玉?”

  肖焚被戳中心思,卻也絲毫不尷尬,嘴角慢慢浮起一慣輕蔑諷刺的笑,交疊著雙腿,抬著下巴,與他對視,“實話實說,是。”

  謝暄並沒有如肖焚預料的那樣生氣發怒,他的臉上甚至出現了“果然如此”的輕笑,有些輕鬆,有些自嘲,嘴角慢慢地往上夠,原本平淡無奇的臉顯現淡到極致的清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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