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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呢!”我在屋子繞了一圈。他似乎做了些裝修,房間煥然一新,“你這裡不是租的麼?怎麼還給裝修了?”

  “嗯,房東移民了,要賣,我在這裡住了幾年也習慣了,就買下來。上個月才倒出時間簡單裝修一下。”

  我覺得讓個病人給自己做飯有些難為情,於是邀他出去吃。他家裡住在港灣橋附近,附近很多不錯的飯館。可他不願意出去吃,我心裡想這麼多年,他節省的習慣還真一點都沒變。趁他在廚房忙碌,我四處看著,他有個巨大的書架,占據了整面牆壁。看來他喜歡看書的習慣還是沒變,上面滿滿地擺了各種各樣的書籍,還有幾張像片,有我媽跟雙胞胎的合影,曉風在“寧夏”的演出照片,夏純剛樂隊的照片……隱藏在角落裡,被其他照片掩蓋著的一張吸引了我的注意。我慢慢地把它從後面抽出來,心裡忽然塌陷了一塊兒。那是曉風十五六的時候,我們到D市森林動物園玩,我媽在大猩猩圈外面幫我倆拍的。那時候他還很瘦小,我是典型的北方男人的高大,更顯得他是個小不點兒。我於是假裝自己是人猿泰山,伸出壯碩的手臂把他圈在胸前,臉上更做出巨猿的表情。曉風的臉紅撲撲,卻笑得很燦爛……凝視著那張照片良久,才從往事中掙扎出來。有些溫暖的時光,如果不是某個鏡頭的提醒,恐怕要永生都被塵封在角落裡。我回頭,注視著廚房裡的背影,眼前一遍又一遍地閃過那擦唇而過的瞬間,他的眼睛忽然忘記了掩飾,對我的渴望。有些事,是不是只要不說出口,就能權當做沒發生?

  曉風的餐廳不大,與廚房相連,十分精緻,落地窗外有個小陽台,可以看見遠處燈火通明的海港。我忽然想起在新加坡看海的時候,他就說將來的家一定要安在一個能看見海景的地方。那天他穿著淺藍色的襯衣,海邊風大,衣襟被海風掀起,撩過我的手背,有點兒癢,握煙的手指頭不禁抖了一下……從什麼時候開始,習慣去記憶與他相處的細節?那是不是他慢慢轉換著身份,走進我生命的軌跡?

  吃過飯,我幫他把碗收拾到廚房。他大概看出我沒想走的架勢,從冰箱裡拎了兩罐喜力,讓我自己喝。我知道他生病吃了藥,不能喝,就沒勉強他。陽台的門拉開了一半,他家樓層挺高,勁風吹進來,一點都沒有夏天的悶熱。他蜷坐在藤椅里,隔一會兒打個噴嚏。我記得他小時候打噴嚏的時候,我媽都跟著一句“長命百歲。”我就會取笑說,你當我們曉風是王八麼?活那麼久?曉風會很認真地糾正我:“哥,千年王八萬年龜,人就能活一百歲。”

  我問他前段時間去北京做什麼,他說馮哥介紹了個演出機會。我說你行呀,都開始走穴了。他笑得差點嗆了,說哥你懂什麼叫走穴麼?我這一輩子就在“寧夏”混了,能唱多久就唱多久,然後就退休,一個人旅行去。他的語調流露著一種難言的寂寞,仿佛一個人走了很久,還要再做計劃,如何孤身走完將來。那晚的月亮真他媽的亮,屋子裡沒點燈,他坐的那地方正落在一片月光里,而我被一片陰影遮蔽了身體,遮蔽了心靈。我們都不再說話,卻同時意識到一股微妙的空氣正瀰漫在彼此之間,他甚至不敢抬眼看我,而我卻一直盯著他,盯著那個不知道是不是因為生病而有些輕微顫抖的身體,過了良久,連我都被自己猝然打破寂靜的聲音嚇得只吐了幾個字,就嘎然而止:“湄南河那晚,我們……”

  他似乎在等我把話說完,見我遲遲不肯再開口,才起身對我說:“哥,你回家吧!我吃完藥就犯困。”

  聲音裡帶著點兒象是失望的情緒。

  我站在他的門外,先是依靠著門抽菸,過了一會兒,順著門滑下身體,蹲坐在他門口。我想可能是喝多了,渾身沒勁,兩條腿就是邁不開步了。從走廊的那扇蒙著厚塵的破窗看出去,月亮升得很高,變小了,可還是那麼亮……當時我並不知道曉風就坐在門的另一邊……後來他說那晚坐到窗戶里看不見月亮了,我說,月亮跑我那扇窗戶外面了。他“嗯”一聲,說你今晚到“寧夏”來聽歌吧!我說你給我唱什麼?他說,“月亮代表我的心。”

  第13章

  我從小就粗心大意,經過了小學對女生的討厭,中學時對異性的嚮往,高中的時候光顧著打籃球和考大學,上大學的時候是人生最迷惘的時期,經歷了很多事件,對人生和社會的看法開始充滿憤怒。在遇到高珊珊之前,幾乎沒有任何留下記憶的羅曼史。只有跟她,分分合合這麼多年,卻說不上什麼愛情,她曾經總結,她出現的不是時候,從報社到開公司,我對金錢和事業充滿了野心的十幾年,她說她投注了全部的青春,可在我心裡依舊是個小老婆,我對她的敷衍多於真誠。而當我終於在愛情上開了竅的時候,她已經人老珠黃,被曉風輕而易舉地取代了。其實我想說,我跟她,誰也沒真愛過誰。

  那天晚上高珊珊的脾氣來得完全沒有預兆。在“錦江”一起吃飯的時候她就悶悶不樂,我一提出去“寧夏”聽完歌再回家,她立刻說:“要去你自己去,我反正是不去。”

  “家樂福”門前照樣塞車,我看著前面好幾輛101電車擠在一起,半天也沒動地兒,心裡有些煩躁。

  “有這功夫走都走回去了。”我低聲抱怨。

  她沒吱聲,眼睛一直看著窗外。女人心海底針,能猜透哄明白的真不是一般戰士。高珊珊畢竟跟別的女人不太一樣,她不會做委曲求全狀,有問題肯定提出來解決:“你最近怎麼老去‘寧夏’?”

  什麼叫老去?以前她比我去的勤多了,如今我跟曉風往來頻繁之後,她反倒不怎麼去了,連我有時候約她晚上過去,她都語氣不悅地拒絕。

  “曉風一個人住我媽不放心,讓我多照顧他。”

  “就你還能照顧人?”高珊珊不屑一顧,“再說他在外面混那麼多年,比你還油呢!你倆在一起還指不定誰照顧誰。”

  “這是怎麼說話呢?曉風那孩子心地單純得很,你留點口德吧!”

  我有些不高興。高珊珊對曉風的態度轉變得特別大,她以前是拉著曉風當救命稻糙往我身邊靠,如今把人說得這麼難聽,不是過河拆橋麼?我的心忽然靈機一動,她該不是嗅到什麼了吧?這人一點不白給,心眼兒多,察言觀色誰也不如她。

  在樓下停好車,我剛把車鑰匙拔出來,她坐著沒動,卻忽然說:“以後少去吧,曉風看你的眼神不對。”

  果然是有話要講。我慢慢把鑰匙收進公文包,心裡反覆思量對策,嘴上無所謂地應著:“怎麼不一樣了?”

  “長夏,他是同性戀,他喜歡男人,而你現在,”

  高珊珊鄭重其事地盯著我的臉,“是個非常有吸引力的成功的中年男人。”

  “這還沒結婚呢,你就防上了。可這也太扯了吧?”我嗤笑著說。

  “我們那婚還結的成麼?”她的聲音瞬間透著諳啞,一雙長手盤在胸前,滴水不漏地盯著我,“長夏,昨天晚上你抱我的時候,叫著他的名字。”

  我喝多了,腦袋不清醒,對這茬兒一點兒記憶也沒有,自然也不會承認:“醉話你也聽?我昨天晚上叫的人不止曉風吧?”

  “你還跟我打馬虎眼?”她臉上一副攤牌的決然,“他對你的心,我早就看出來了,而你從旅行回來整個人都不對,成天往‘寧夏’跑,在那裡你的眼睛就圍著他轉,我在你身邊就跟空氣似的,我不是傻子,並且覺得這件事情有必要拿出來好好談一談。”

  “選在這兒談?”我攤手詢問,天還不是太晚,小區里時有鄰居行走。

  “為什麼不行?你還怕丟臉麼?如果你真的跟曉風在一起,還不得蒙面上街?”

  “有完沒完?”我高聲喝止,“我是不是同性戀你還不知道麼?”

  我的臉上必是呈現不小的怒氣,高珊珊癟了鱉嘴,眼睛裡多了霧氣,她從不在氣頭上頂撞我,也不介意在需要的時候示弱。她似乎哽咽了一會兒,順了氣才繼續說:“我不是不相信你,長夏,你最近不對勁兒。我怕你給他拖下水,那樣的話,怎麼跟家裡交代?怎麼在社會上混呀?你的一切不就悔了嗎?”

  她說著幾乎嗚咽起來,我向來最怕女人哭,只要她做出要哭的模樣,我就投降了,可今天晚上不知道心怎麼就那麼狠,開車門出去,對著還坐在車裡發楞的她說:“你今晚回你自己家裡睡吧!我不送你了。”

  我能感到身後高珊珊憤怒的眼神,無所謂,沒心思哄她,愛折騰自己折騰去吧!我聽見她從車裡衝出來,很大力地關上車門,大聲地說:“我告訴你,杜長夏,你別再去找他!別去找他!”

  “我愛找誰找誰,你管不找著!”

  我不顧一切地吼回去,就讓全天下的人看笑話吧!他媽的,豁出去了!果然有人回頭看我們,卻又不好意思明目張胆地看熱鬧,假裝急走幾步。我也不知道那天晚上,對高珊珊怎麼那麼沒耐心,離開前看見兩顆碩大的淚珠從她的眼眶裡滾出來,可我一步也沒停留。

  仿佛是在絕路面前徘徊了很久,而高珊珊朝著那不見底的懸崖,狠狠地推了我一把。人一旦掉下去,就再沒有選擇,不管生與死,都交給老天決定。於是那段時間,對曉風的異樣感覺在思想里迅速生根發芽,幾乎每天都在以驚人的速度地增長,清晰到我能真真地感受到盤結的根紮實地交錯在我的腦袋裡,多見曉風一次,就多長一片枝葉,那股恨不得天天相見的衝動簡直情不自禁,我完全失去了左右自己的能力。郭建明洞察出我跟高珊珊的冷戰,而且他每次下班後找我,我人必在“寧夏”。有天晚上他沒忍住,問了出來。他說你老拉著我跟你去“寧夏”不對呀!再說我可好幾天沒看見高珊珊了,你那頭出了什麼大事瞞著我吶?那種感覺漸漸現出形狀,我需要一個人給點兒建議,就沒瞞著他。他說,操,你還真是什麼流行玩什麼!我說郭建明你他媽的要是兄弟就別在這個時候挖苦我。他也有些為難,這事兒攤誰腦袋上都挺蒙。

  “你是麼?是同性戀麼?”他想了半天終於問我。

  “不知道。”我實話實說。

  “你要不是,跟他扯什麼蛋啊?你弟弟什麼意思?”

  “不知道。”我也明白這回答真欠揍,可那是時候,我跟曉風之間確實就是一片接著一片的空白,在什麼都沒挑明的情況下,我們都在黑暗裡小心地試探著對方的防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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