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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沒想到,她轉身下床,穿上衣服走人,一臉不高興。

  從那時開始我就覺得高珊珊有問題,她可能背著我跟別人交往也不一定。她家裡挺狂的,一直也沒看上我。她跟我處了好幾年,該乾的都幹了,可從來也不提成家的事兒,你說既然人家大閨女都不怕,卻鬧得我一個大老爺們兒成天嘰嘰歪歪要負責。操,誰怕誰呀?不結就不結唄。高珊珊對我不是一點感情都沒有,她那條件要找什麼樣兒的找不著?我猜她另外處的那個,條件肯定都挺好的,她在那裡少了在我身邊的這種優越感,再說,我挺重視她,這她知道。可她骨子裡覺得我配不上她,我也清楚。

  “我問你話,你在那裡瞎核計什麼呢?”我媽大聲說,“她到底是不是真心跟你處啊?咱可沒時間跟她玩兒,都處了這麼多年,你連個底兒都沒摸到?曉風,珊珊跟你挺近的,你知道她怎麼想的?”

  “唔,”曉風嘴裡塞著飯,眼睛看著我們,流露出為難。他是個不會撒謊的人,不問也就罷了,一問准露餡兒。

  “唔什麼?”我見他那樣兒,就知道他瞞著呢,語氣頓時硬了,“你小子心裡也學會藏東西了?她跟你說什麼了?”

  曉風低著頭不說話,長流海搭在前額,從我這角度只看見他的微微上翹的鼻尖,還有握著筷子的手,開始不安地蠕動。

  “你吼什麼!”我媽“啪”地以下用筷子狠狠敲在我的手背上,疼得我支牙咧嘴,她卻轉頭去問曉風,“你是不是瞞著什麼沒說呀?”

  曉風放下筷子抬起眼,眉頭猶豫地皺著,沉默了一會兒才說:“珊珊姐還有個男朋友,他們到‘寧夏’聽過我唱歌。”

  “什麼時候的事?”我媽問。

  “去年夏天的時候見過一次,說是理工學院的教授。”

  “啊?教授?那不是很老么?”

  “好象三十多歲,長得挺年輕的。”

  “珊珊怎麼跟你介紹的?”

  “她說是她男朋友,叫我別跟你們說。”

  兩個人一問一答,完全不在乎我幾欲抓狂的感受,象是給機器不停往我的胸腔里充氣,怦怦跳的地方漲得疼。雖然我一早就有預料,可真相揭開,還是挺難受,我他媽的還真喜歡這個死女人!心裡的氣沒地兒出,我衝著曉風就吼出來了:“她不讓你說你就不說,跟她合夥耍我玩兒呢,是不?”

  曉風在椅子上嚇得一哆唆,一時間沒敢說話,只睜著大眼睛看著我,深深的眼眸里似乎千言萬語,可在我看來,都是嘲笑跟諷刺,我繼續咆哮如雷:“看什麼看?你哥給人耍了,你高興了吧?胳膊肘往外拐,你學得可真有出息!”

  我恨恨地衝出去,聽見後面母親的怒罵:

  “你這是什麼態度?拿曉風撒氣吶?有能耐你找高珊珊去問個明白……”

  我“砰”地摔上門,衝上天台。這麼多年,我一有什麼不順,就願意跑這裡冷靜沉思。時逢初夏,迎面吹來的風漸漸暖了,溫柔包裹著身體,象是無聲的慰藉。其實,高珊珊跟我相處的這幾年來,並不象我剛認識時那樣純潔。反正也是,一個在社會上打滾五六年的人,跟大學剛畢業時候必定是不同,何況我對她最初的認識就是盲目的。用得著麼,發這麼大的火?操,美麗的女人不可靠,我這個賴蛤瘼連這點覺悟都沒有,真他媽的活該給人玩兒!我這人有個優點,就是心寬,多大的煩惱,到沖的氣,自己晾一晾就沒了。

  天色晚了,路燈在黑暗裡顯得格外亮,遠遠地延伸到無邊的盡頭。我跨坐在樓頂的欄杆上,看著萬家燈火一盞盞地,越亮越多,心情慢慢平靜下來。一個身影靠近,安靜地坐在我的身邊,是曉風,他沒說話,只是他襯衣的一角,給風吹得呼啦啦響,我們倆坐得很近,近到我能聞到他洗髮水的味道。多年後我發現,曉風象是種可以寧神順氣的糙,他只要靜靜地坐在我的身邊,就能平復心中無名的躁亂。只是當時,我並不知道,那種安撫的效果其實是,我的心,對他的一種接受。

  第4章

  我沒追問高珊珊那個理工大學教授,這事不好開口,弄不好跟我偷著調查她似的。兩個人之間處朋友,一方一旦冷下來,另一方很快就能感應到。我自那以後很少主動約他,在一起也是心不在焉,聽三不聽四,她卻沒有發作,相反,漸漸也少來找我了。我想她跟那教授是好事將進了吧?我這專門填空的跑龍套的也該從他高大小姐的戲台下場了。

  傷心不傷心?說一點都不,我還沒那麼牛逼。就這麼給人三中全會振出局,自尊心受到傷害的同時,心裡還是有點捨不得。我杜長夏這輩子估計也找不到這等姿色的女人了。說來說去,我就是看上她長的好,這種感情也太膚淺,可我亂七八糟活了快三十年,還真沒遇見過電視上那種愛得死去活來的感情,估計那些都是拿來欺騙觀眾。

  九七年的夏天,因為香港回歸舉國歡慶的時候,我也迎來了一生中另外一個轉機。大學的下鋪郭建明是跟我一直保持聯繫的同學,那會兒我倆的關係挺鐵,他畢業後靠著家裡的關係開了間外貿公司,做鮮花出口,據說生意不錯。七月中的一天,他約我吃飯,跟我說他想做物流,他在銀行有關係,可以貸筆款,可他自己的公司還是挺忙,時間不夠用,於是想找個合伙人,幫他打理公司,問我願不願意考慮考慮。

  “你就算退休前升到總編,還能掙多少錢?不如趁年輕,自己打片天地,這年頭你還看不出來麼?要想發財,都得自己做老闆。再說就那個高珊珊,天天在辦公室對著,煩不煩呀?你要是有錢,就入個股,沒錢就幫個忙,將來咱哥們都好說。”

  我對報社的工作早就厭倦了,成天跟一群知識分子勾心鬥角,爭這爭那,我不到三十就長白頭髮了。再說郭建明還說中了我的一樁心事,成天對著高珊珊那個白眼兒狼,簡直鬱悶透了。她現在公然和那個教授出雙入對,據說結婚以後就跟人家去美國,弄得報社的人看我的眼神都跟安慰楊白勞一樣。我在報社做這幾年也積攢了些珍貴的社會關係,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的本領鍛鍊得也不錯,郭建明看上的也是這一點。可說實話,我不想給人打工,雖然他話先說了,然而親兄弟還明算帳呢,以後生意不好,我又得失業,生意好了,我也沒什麼大油水。能入股最好不過,除了貸款,郭建明拿五十萬,我要是能湊了三十萬,再加上自己全權出力,跟他五五分公司利潤應該沒有問題。可做記者本來工資就不高,雖然我有宿舍沒房貸,但交了五六的女朋友也是很費錢的事兒,我翻開自己的存摺,看著那五位數,不禁灰心了。

  那段時間很失落,不僅因為失戀,也因為事業走到了岔路,不知何去何從。還好我媽那個大嘴巴回老家了,不然再給她成天念叨著,我就得去跳樓。曉風這些天早出晚歸,平時也少見他人影,好不容易一天晚上下班回家,他竟然在,還做了三個菜一個湯。他是我媽的得意門生,菜燒得很好,正好繼承我媽在家裡的事業,只要有時間,總要燒幾個我愛吃的菜。吃飯的時候,他忽然推給我一張存摺,我看了他一眼,他低著頭。翻開存摺,裡面是二十五萬的存款,我有些吃驚:“你哪來這麼多的錢?”

  曉風平時特別省,這我知道。“寧夏”距離公車站挺遠,可他上班從來沒打過車,中午在外面吃盒飯肯定買兩塊錢一盒連肉都沒有的。開始他堅持要給我家用的錢,我不肯收,說你自己攢著當老婆本吧!那以後他便變著法往家買些東西。雖然我不了解酒吧歌手能賺多少,上班不到兩年就攢了這麼多,根本不可能!

  “說啊,你哪來的這麼多的錢?”

  他抬頭看著我,依舊帶著膽怯:

  “我說了你別生氣。”

  “你先坦白,我再決定生不生氣。”

  他猶豫了一會兒,才小聲說:

  “前段時間有人找我去錄音,翻唱張信哲的歌……”

  我琢磨了一下,忽然明白了,

  “你去幫人做盜版?”

  “他們說不是盜版,就是翻唱,封面也沒說是……”他喏喏了半天,終於承認,“可能……就是盜版吧?”

  “你為了給我籌錢就同意了?”

  “不是,”他高聲否定,“不是為了你,他們出二十萬,我覺得那麼多錢,不賺白不賺麼!就,就去錄了。”

  “還有五萬呢,怎麼解釋?”

  “有三萬是平時攢下來的,兩萬是馮哥給的紅包,他說‘寧夏’生意好了,要我跟他簽兩年的約。”

  我把存摺推回給他,心裡不禁佩服這小子賺錢的本領,才十九,連高中都沒上過,存款比我多了五六倍。

  “你留著吧!過兩年處女朋友就知道錢再多也不夠用了。”

  他的手忽然壓上我的手背,目光懇切還有點莫名的激動,他一激動的時候,眼睛總象是蒙了一層水霧:“哥,你留著吧!算我借給你的,你掙了錢再還我。”

  “不用!”

  “用!”

  “不用!”

  “用!”

  他第一次這麼堅持,語氣還挺硬氣。可我沒他嚇倒:“我說不用就不用!”

  他毫不遲疑地扔回來:“我說用就用!”

  看著他倔強的小臉,微微上揚的尖下巴象在示威,我忽然覺得泄了氣:“賠了錢怎麼辦?”

  “反正算利息的,你這輩子慢慢還。”他的眼睛裡帶著成功的笑意,“我們還要寫個借據,想賴掉是不可能的。”

  有時候我想,人和人一生的交往,很多時候都是互相給予跟接受的一種關係。而曉風在最初的最初,把他自己的一切,那麼毫無保留地交給我,而我對他的心思,他的示意,卻視而不見。

  九七年的秋天,我義無反顧地辭去了報社的工作,開始為了新公司的開業奔忙。其實可以辦停薪留職,可我沒給自己留退路,好馬不吃回頭糙,就算次行不成功,我這輩子也不再吃報社的飯了。也許是這破斧沉舟的決心感動了上天,或者乾脆應該感謝我和郭建明的社會關係,公司雖然小問題不斷,大方向上看還算成功,年底一算居然沒賠錢,這對新公司來說就是贏利了。我很高興,聖誕節的時候送曉風一套三萬多的音響,他臉上又是那副幸福得快傻掉的神態,可愛得無法無天。這傻孩子完全忘了我欠他二十五萬的事實,一年後我還他錢的時候,他竟然說欠條在搬家的時候就弄丟了。因為辭職我們兩個搬出解放路的宿舍,在遼師那頭臨時租了兩室一廳,那邊的房子比較便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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