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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不想看到沈宣什麼臉色,緊走了兩步去前邊開車,突而一個女生抱著書跑過來,怯生生的在中間攔住了問沈宣:“教……教授,我能問你幾個問題嗎?”

  沈宣看看黃易明,黃易明趕緊做了個請的手勢:“我不急,您請便,請便。”

  他想我的確是不急。

  沒可能的事了,再爭取也沒意思了,怎麼會急嘛。

  他斜倚在車門上抱著臂看沈宣側立著,在書上給那個女生劃重點,女生又依依不捨的問了好幾個問題才紅著臉鞠躬告辭。沈宣對她笑了笑說再見,她慌得語無倫次,趕緊道謝跑掉了。

  沈宣摸著下巴說:“我還是喜歡這樣的學生啊,又年輕可愛又好欺負,給點甜頭就怎麼欺壓都沒問題了……”

  黃易明說:“她喜歡你。”

  沈宣洋洋得意:“廢話,我的學生都是喜歡我滴。”

  “不是那種喜歡,”黃易明肯定的說,“是那種混合著愛情的喜歡。”

  “……啊?”

  “因為她看你的眼神和當年我看你的時候一模一樣。”

  黃易明打開車門坐進去,從車窗里對沈宣招招手:“上來吧?現在是午飯時間交警隊不一定有人,咱們先去吃個飯?”

  西京茶社現在越辦越大了,包廂里落地窗戶蒙竹簾,外面小橋流水,聲音叮咚響。沈宣想起上次來的時候也是黃易明請,中間還耍了手段讓唐飛相親,忍不住就心裡發毛得慌。

  黃易明不以為意:“這次真是就請您吃飯來著,順便悼念一下我即將結束的單身生涯。”

  “你要結婚了?”

  “是啊,老爺子逼了嘛。”

  沈宣真心誠意的說:“恭喜……”

  黃易明煩躁的把菜單重重一合,說:“恭喜什麼啊,我就見過那新娘幾面,一次是在酒會上,一次是在我家,她爸過來和老爺子商量公事,商量商量著就聯姻了。”

  他深吸了一口氣平靜下來,向沈宣笑了笑:“沒事,我有時……有點克制不住。不過那姑娘是個好姑娘,家世背景都不錯。”

  沈宣心說家世背景不錯就是好姑娘了?你對好姑娘的要求真特別。

  黃易明看起來已經認了這個未來的妻子,他有他自己的命運,他的家庭、前程和未來,以及他的家庭的未來,都需要他去一項一項的履行自己的責任。沈宣突然覺得那個當年在雪地里並肩而行的男生已經長大了,真的長成一個男人了,也許他已經忘了那些年少輕狂的往事了。那些衝動的過往和激情,其實真的是忘記了更好吧。

  他這麼想著,突而很感慨,忍不住嘆了口氣說:“其實當年我不應該……”

  不應該那麼處理,我明明可以把對你的傷害降低到最少,但是我沒有那麼做。

  黃易明突而打斷了:“沒有!我沒有覺得您有什麼不對。”他甚至笑了笑,說:“當時您自己從德陽轉院回來的時候也是忙得焦頭爛額,我怎麼好意思再……然後我自己就轉教授了,我想您大概是少見我一面就會少煩心一點,那也是當時我唯一可以為您做的事了。”

  他們的目光在空中對視了幾秒鐘,然後黃易明掩飾的笑了,招手叫服務員:“來來來上點兒白酒!你們自家釀的竹葉青不是很有名嗎?老子今天不醉不歸了!”

  《博士宿舍樓記事簿》淮上 ˇ 第 70 章ˇ

  黃易明中午喝多了,下午去不了交警隊,沈宣把他架出西京茶社,從他口袋裡摸出車鑰匙,問:“你家在哪裡?”

  黃易明醉得迷迷糊糊,趴在沈宣肩頭上笑,說:“我哪裡有家……”

  沈宣把他往副駕駛席上一摔,拍拍他的臉:“喂!醒醒!醒醒!”

  黃易明猛地推開他,跑去停車場的角落裡大吐特吐,一直到半跪在地下暈暈乎乎的被沈宣加架起來再扶回車裡去,拿紙巾塞到他懷裡說:“趕緊擦擦。”

  黃易明狼狽不堪:“真是不好意思……”

  “沒事,”沈宣俯身給他繫上安全帶,一手從他身前環過去,黃易明低頭就能看見沈宣的側臉,頭髮薄薄的貼在白皙的脖頸上,優雅俊朗。他闔上眼嘆了口氣,說:“我……我沒有家。”

  沈宣問他:“那我送你到哪裡去?”

  黃易明指指東邊方向:“我只有房子,在東二環……只有房子,空蕩蕩的,磚頭、泥土、木頭、沙子……”他慢慢的笑起來,“我很好笑是不是?”

  沈宣抬眼盯著他,搖了搖頭說:“沒有。”

  “明明就是,”黃易明堅持:“當年你就認為我很好笑,就像個傻子一樣,還自作聰明,你明明都知道,在心裡笑我……一直到現在都是這樣。”

  他苦笑著說:“都是這樣……”

  沈宣一言不發的發動了車。

  你總要傷害一些人,你總要讓他們痛苦,有時候痛苦一時,有時候痛苦一世。“沒有一條路可以通向所有人的幸福”,說的就是這個道理。

  沈宣從後視鏡里看看黃易明,他已經睡著了,眉心微微的蹙著,好像即使在睡夢中都忘不了那種痛苦一樣。

  沈宣一隻手扶著方向盤,一隻手點了煙,長長的吸了一口又徐徐的吐出來,尼古丁恰到好處的撫慰了神經,然而眼前煙霧朦朧,幾乎看不清方向。

  黃易明那個房子是他自己買的,在二環小區里,進門就鳥語花香一片鬱鬱蔥蔥的樹木,環境搞得很好。

  沈宣一邊琢磨著這是哪家物流公司一邊拿著保安給的地址,開到黃易明家樓下,推推他說:“醒醒,到你家了。”

  黃易明模模糊糊的倒在他手臂上。

  沈宣想抽回手,聽見他虛弱的說:“別……別動……讓我靠一會兒……”

  沈宣一下子頓住了,一動不動的保持著這個姿勢,看著這個年輕的男人靠在自己手上,淚流滿面,一滴滴打在手背上,炙熱入骨。

  “……有一陣子……”黃易明哽咽著說,“在學校里……我都避開你……”

  沈宣知道那是唐飛還在復健的那段時間,他們住在一起,有時候他會推著唐飛在學校的小道上散步。有時候他在學校里看見黃易明,那個年輕的男生都是匆匆別過臉走過去了,好像忙著什麼沒有看到他一樣。

  後來漸漸的在學校里他就再看不到黃易明了,明明都在法學院裡,好像他們的生活軌跡總是交接不到一點上,慢慢的沈宣就忘了這麼個人的存在。畢竟在他的生活中,黃易明只算是個小小的浪花,一打就過去了,激不起多大的漣漪。

  但是他不知道原來他對於黃易明來說就是三千弱水,占盡全部。

  黃易明喘了口氣,說:“我故意避開你的,……我知道你忙……我怕你看見我更煩……”

  “那個時候,你已經很煩惱了是不是?”黃易明強迫自己笑著問他,“是不是?……我是不是個好學生?……”

  沈宣猛地打開車門走了出去。

  他往外走了幾步,車裡傳來一聲軟弱的懇求:“……別,別走!”

  他頓在原地,黃易明踉踉蹌蹌的衝出來,結果一下子摔倒在他面前。

  沈宣一下子撐不住了,一把把他扶起來問:“你家在哪層?我送你上去。”

  黃易明緊緊的拉著他,充滿期望的問:“你真的不走?”

  “不走,不走……你家在哪層?”

  黃易明放心的笑起來:“真好,你不走。”

  他俯在沈宣懷裡,頭一偏就睡了過去。

  沈宣哭笑不得的盯著他。這個男人已經長得比他還高半個頭了,當年才是個小毛頭,拿著考卷愣生生的要改題,追著他滿學校的跑,幫他做課題,幫他改考卷,自己一熬熬一夜,沒有半點怨言。

  沈宣拉著他一層一層的去敲門,敲到十幾層樓才對上鑰匙孔,進門一看真是個單身男人的房子,大概是有清潔公司打掃還不太髒,可是東西完全亂放,客廳正中放著一個咖啡機,牛奶沒放到冰箱去,報紙丟得一地都是。

  沈宣嘖嘖有聲的感嘆著找到臥室,把黃易明往床上一丟,這男人就跟個被打昏了的豬似的趴床上不動了。

  “難受不?”沈宣好笑的拍拍他的臉,“等你醒來就知道難受了,叫你喝啊。”

  黃易明哼哼兩聲,翻了個身。

  沈宣起身去廚房裡泡醒酒茶,看到東西亂,順手就收拾了一下。結果在洗手的時候他一下子就愣了,流理台邊上放著一個銀質像框,裝著自己的小像,大概是當年偷拍的,幾年前的沈宣站在實驗樓走廊上望著遠方,微微側著臉,風揚起額前的頭髮,笑容淺淡,衣袂飛揚。

  沈宣猝然返身走出廚房,打開每一個房間的門進去查看。冰箱上貼著他當年在俯身給學生說案例的照片;客房床頭柜上是他當年跟學生打籃球;書房牆上貼著的是沈宣研究院畢業那一年的畢業照,灰濛濛的黑白照片,珍而重之的鑲在鏡框裡,記載了沈宣當年最刻骨銘心的時代。

  那個時候還沒有唐飛,沒有情殤,沒有背叛,沒有一切。

  沈宣盯著那張畢業照看了很久很久,一動不動。

  他看到十七年前的自己。如果沒有後來異國他鄉的種種過往,如今他是什麼樣?

  人生就這麼走過來了,沒有再嘗試更多的可能。他選定了一條路,十七年來磕磕絆絆傷傷痛痛,他再也沒有離開過這條路。

  哪怕摔得鼻青臉腫頭破血流,跟如今的黃易明竟然如此相似。

  ……

  沈宣下午還有課,開了黃易明的車去了學校,下了課再開回來,黃易明還在臥室里沒出來,估計是醉狠了。

  沈宣在他家坐了一會兒,覺得把人就這麼丟下吧不大好,正躊躇間黃易明臥室里傳來模糊的說話聲,沈宣還以為他醒了在打電話,誰料過了幾分鐘臥室門突而被撞開了,黃易明踉踉蹌蹌的跑出來,痛苦不堪的半跪在地板上,撐著門,拼命捂住耳朵,眼見著就這麼倒在了地板上。

  沈宣受驚不小,衝過去一把扶起他問:“你怎麼了?”

  黃易明反手一把抓住沈宣的肩膀,雙眼赤紅的盯著他,半晌之後才聲音沙啞的問:“……你真的在這裡?”

  沈宣說:“我在!你怎麼了?哪裡不舒服?”

  黃易明呆呆的鬆開手在地板上坐了一會兒,捂著臉,聲音里夾雜著苦笑的味道:“……我告訴過您了,我精神不大好……幻聽。”

  沈宣心說你什麼時候告訴過我?然後他突而反應過來,在學校台階上的時候,黃易明說:我對您的腳步聲特別敏感。

  他總是能聽見沈宣的腳步聲,有時是在白天,有時是在夜晚,有時是在夢中。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折磨得他痛苦不堪。他知道那是當年一直躲著沈宣又忍不住偷偷跑去拍沈宣照片才導致的結果,精神焦慮、苦悶、無法排解,幾年來漸漸成了幻聽,他怕沈宣的腳步聲真的響起來,但是他又隱約這麼期盼著,讓人日復一日在地域和天堂之間沉沉浮浮不得超生。

  ——都是作孽。

  前世冤孽。

  沈宣愣了半晌,心裡不知道是什麼滋味。黃易明搖搖晃晃的站起身,臉色蒼白,但是仍然勉強笑著說:“我沒事,休息兩天就好了,您別擔心……啊,如果您確實會擔心的話。”

  他揮揮手:“要我送您回去嗎?還是打電話叫唐飛來接?”

  沈宣站起身,淡淡地說:“唐飛不在,去外地了。”

  “哦,”黃易明神色如常的說:“那我送您?但是我現在恐怕不大適合開車……”

  沈宣打斷了他,簡單地說:“我送你去醫院。”

  “什麼?醫院?”

  “去掛精神科,你這樣下去很危險!”

  黃易明猛地掙脫了沈宣的手:“不要!”

  “去醫院!”

  “不要!”

  黃易明想往臥室里退把沈宣關在外面,但是沈宣已經搶先一步卡住了門,厲聲道:“你這樣長期焦慮下去會出人命的!”

  “操!我沒有精神病!”

  “沒人說你有精神病,但是你必須去看醫生,諱疾忌醫是很危險的!”

  “說了不去就不去!”黃易明拼命關門,“我以前去看過!沒用的!去了也是白去!”

  掙扎中他順手一推,沈宣猝不及防,額角一下子撞在門框上,咚的一聲悶響。黃易明一下子就慌了:“沈宣!沈宣!你沒事吧?”

  沈宣蹲在地上捂著額角,半晌才嘶嘶喘氣說:“我沒事,有事的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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