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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你老了BY道行清淺(鄭二)(《第十年》無責任架空番外)

  時間大概是五點半,準確的說,是下午五點三十二分。層流區最大的手術間內,燈火通明,大大小小的儀器各自鳴叫出或是均勻或是尖銳失常的聲音。所有參觀的進修生實習生輪轉新人都被趕了出去,手術台上四個醫生兩個護士,台下三個護士三個麻醉師,每個人的心都吊在喉嚨口了,手上動作不停,腳下步履匆忙,醫囑此起彼伏,前後矛盾,眼看著是要慌了陣腳了。

  手術已經持續了六個小時,進展並不順利,器官移植病人血管吻合遇到障礙,有大出血傾向,目前仍然平穩的生命體徵正在挑戰麻醉醫生緊繃的神經,每一秒都有可能發生意外。

  這個病人死不得,要是死了,不但白白糟蹋了無償捐獻而來的器官,年內恐怕再難遇到這樣合適的病例來完成衛生廳今年下達的科研項目了,更何況,外面等待的家屬……

  主刀在台上一沉吟,當即做了決定:“請,佟院長,刑主任!”

  佟西言剛剛到家,前腳一進門,手機就響了。

  刑少駒耳朵上夾著鉛筆,一手本子一手鍋剷出來打招呼:“佟叔。”

  佟西言做了個禁言的手勢,聽電話的表情很嚴肅,開口說話甚至是嚴厲的:“術前準備你們都在做什麼?!……我馬上到!”

  掛了電話,不等刑少駒開口,他先問:“你爸呢?”

  “不知道。”

  “我醫院有事,晚飯你們先吃吧啊!”邊說邊穿鞋子,話落音,人也沒了蹤影。

  刑少駒站在客廳中央,看他匆匆來去,無奈的挑了一下眉,轉身回廚房關了火,求之不得,他的設計圖都要來不及趕了。

  佟西言邊開車邊給刑墨雷電話,果不其然跟陳若那兒打牌呢,問什麼事。

  佟西言稍一猶豫說:“沒什麼,醫院裡還有點事,晚飯我不回來吃了。”

  做了十幾年的副院長了,還是傻乎乎的老實到底。刑墨雷是心知肚明,怕他又隨便當了別人的擋箭牌,於是再問一次:“什麼事?”

  佟西言隨便扯了個藉口:“陪梁悅見個客人。”

  刑墨雷啪的一下合攏了手機蓋,抽了一張牌放陳若面前:“胡你的嵌三條吧。”

  陳若吊兒郎當抬起眼皮瞄了一眼,說:“大爺我不稀罕胡你這張,我吃。”

  刑墨雷沒耐性了,站起來一推牌:“我趕時間。”

  陳若看著他的背影離去,習以為常,一邊叫人拿撲克一邊張羅邊上目瞪口呆的兩位:“來來來,咱玩兒鬥地主,甭理他,快六十歲的人了,一輩子妻管嚴,男人的臉都讓他丟盡了。”

  其實佟西言一直掛心這個手術,原本是想親自上的,可隨後一想,自己也是四十幾的人了,腫瘤科已經是一脈單傳,醫院既然成立了移植科,科主任也是引進的專家,就不該樣樣都還自己攬著。

  他還記得剛工作那年,跟刑墨雷還沒有熟悉到那種地步,卻早聽過醫院裡其他主任對他的非議,說醫院剛起步的時候,老梁院長跟刑主任基本是醫院的兩大支柱,以至於後來刑墨雷一發不可收拾,外科分科之後,有很長一段時間他不肯讓其他科室收病人,什麼肝膽脾胃膀胱子丨宮全一個人做,霸道的跟土財主似的,一分田地不肯讓出去。

  他的動作很快,進了房間,大伙兒見了他,都多了一分鎮定。佟西言脾氣好做事穩,又是醫院副院長,即使是在最危急的時候他都能冷靜著,嗓門都不會大一點。再說,當初醫院成立移植科,佟副院長是第一批去進修的,雖然才半年,可本院第一例腎臟移植術是他和那個常來的S市的外援專家一起完成的,很成功,媒體都播了,梁院長一高興,還免了病人的手術費呢。

  “麻煩您了。”主刀很客氣。

  佟西言不語,路上還有些想法:大凡引進的專家,即使是自己攻不下來的,也很少會叫他援助,一方面是技術不信任,另一方面也是面子問題。不過這些亂七八糟的,穿手術衣的時候他就把自己的腦子清乾淨了,站在台上,跟主刀簡單交流之後果斷下了決定:“準備搭橋。”

  時間很緊張,手術步驟又太複雜,主刀問:“刑主任沒跟您一起來?”

  佟西言頭沒抬,說:“他有事。來也幫不上多少忙。”

  正說著呢,刑墨雷踢門進來了。房間裡靜了一下。

  佟西言沒在意門口,專心做事,直到刑墨雷站在他身後,貼得很近了,他聞到那陣熟悉的煙糙味,才偏頭看了他一眼,卻也無話。

  人手確實不夠,刑墨雷也不會在這個時候就跟他算帳,佟西言想既然來了,就上台幫幫忙也好,他沒有做過移植術,但他熟悉各種腹腔手術。

  “要不,您上吧?”他扭頭問他。

  刑墨雷態度不那麼好,說:“我能幫得上什麼忙?缺人,打電話給梁悅!”

  病人的血壓下來了,主刀看了佟西言好幾眼,他都沒什麼反應,沒事人一樣繼續手邊的動作。

  按這個速度,恐怕是來不及了。

  梁家大宅電話響的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下來,時間已經接近七點了。接電話的是保姆,一聽是醫院的老刑主任,便客客氣氣說:“梁院長跟蔣師傅散步去了。”

  刑墨雷說:“去找,告訴他要死人了。”

  保姆於是圍裙也沒解就出門了。

  梁悅跟蔣良在小區籃球場一對一,梁悅還很小的時候,他的父親梁宰平經常帶他在這裡玩。三十年了,籃球場也裝修了好幾次了。

  兩個人都脫了外套,梁悅進攻,蔣良防守,彼此都在用眼神跟對方挑釁,僵持著,梁悅瞅到一個空檔,迅速帶球過人,用背貼著蔣良的前胸,球敲擊地面,隨即彈回手心,他輕鬆躍起投籃,可蔣良的動作卻也不慢,球沒能進框就被蓋了下來。

  梁悅一站穩就沒好氣的叫:“大爺您悠著點兒!一把年紀還跳這麼高。”

  蔣良上去兩步狠狠拍他的屁股:“兔崽子!”嘴裡罵著,臉上卻帶著笑。

  梁悅不服氣:“再來!”

  蔣良做了個奉陪的姿勢,扭頭卻見保姆遠遠跑了過來,他收起了笑。

  保姆跑到了跟前,喘著氣說:“梁、梁先生,刑主任打電話來,說醫院裡要死人了!”

  梁悅先還不當回事兒:“我又不是閻王,死人也往我這兒登記啊?”

  轉念一下,不好,該不會是肝臟移植那個病人……

  蔣良已經拿了外套過來遞給他:“一起走。”

  回家拿車,刑墨雷的第二個電話也到了,梁悅接起說:“就出門了。”

  刑墨雷問:“蔣良呢?”

  梁悅說:“他還沒回來。”

  蔣良低頭換鞋,聽到他這麼說,直起身來看他。

  梁悅掛了電話,說:“蔣叔你就別去了。”

  蔣良不做聲,兩個人貼得很近。

  梁悅說:“到現在也沒完成吻合,還要靜脈搭橋,病人情況不會好到哪裡去,這會兒上了台,十一二點都沒數,剛才打球已經累著你了,早點休息吧。”

  蔣良微微笑:“心疼我啊?”說著去拿他手裡的車鑰匙。

  梁悅避開了,手背在背後,也笑,輕聲說:“怕你這把老骨頭散架。”

  蔣良慢慢板起了臉:“別鬧,趕時間。”

  梁悅看著他:“醫院和家,現在都是我說了算。”

  “……造了反了你?”

  “哎,怎麼著?管我啊?你又不是梁宰平。”梁悅一挑眉,拽著鑰匙轉身走了。

  見了面,刑墨雷一看只有梁悅一個人,瞪著眼問:“人呢?!”

  梁悅走過去看手術進程,不輕不重說:“非得他來啊?他要是掛了呢?要不要去翻他棺材板?” 佟西言也不高興了,抬頭對刑墨雷說:“您自己偷懶不上,他老人家的身體哪兒吃得消。”

  “我還長他兩歲呢!”

  “他哪有您紮實?”

  梁悅笑著調侃:“刑主任你就上吧,省得佟院長嫌棄你不‘紮實’了。”

  房間裡有人在憋著笑,佟西言露在口罩外面的一截脖子都紅透了。

  梁悅說這話已經是氣勢十足,歲數長了,他不會像從前那樣跟刑墨雷鬥氣,可院長的樣子總還是要有。這十幾年,無論是醫院裡還是整個醫療系統,記得梁宰平的人已經越來越少,一說起梁院長,第一個反應就是梁悅,年輕掌權就是好啊,才三十幾歲,院長的位置坐的遊刃有餘,論到世故,一點兒不輸給他父親當年。就像現在,他到場了,所有人都鬆了一口氣,高低錯落的叫院長,像是有了依靠。

  刑墨雷到底還是洗手上了台。

  梁悅就這麼站著看,小護士搬了凳子過來,他點了一記頭,卻不坐。他依然還是那樣清瘦,體質的關係,怎麼補都補不胖,可身體是從前不能比的了,論體力,佟西言都不是他的對手了,兩個人在一起開玩笑,梁悅總說佟西言是被刑墨雷折騰壞了。

  佟西言偶爾也回他:“我看蔣師傅也不差嘛。”

  梁悅說:“他差不差跟我什麼關係,我又不跟他睡。”

  佟西言哪裡相信,斜覷他。

  梁悅自己笑啊笑啊就糊弄過去了。

  蔣良本來是想跟去醫院的。就像梁悅說的那樣,他一輩子都改不了跟蹤他的壞毛病了。梁悅和別的孩子不一樣,早在他念小學的時候,無論是主持升旗儀式還是兒童節表演什麼的,重要的場合他都不允許家長在場。刑墨雷總結概括說這是家長寵出來的任性,可家長不這麼認為,梁悅很在意他,那麼驕傲又羞澀的小孩子,要是不小心在家長面前出了糗,他會生自己的氣很久,任憑家長怎麼發誓說沒看見都沒有用。可做家長的,又怎麼捨得錯過孩子成長的每一個瞬間,所以無可奈何,他只好把自己隱形,跟隨著他,躲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守護著他。

  他打電話給司機,讓來接去醫院。等待的時候保姆給他端了杯茶,輕聲勸:“先生也是心疼您,捨不得您被醫院那些人折騰,上回夜裡他們打電話來請您,先生大發雷霆的樣子您都忘記啦?”

  蔣良擺擺手說:“那不打緊。”

  說是這麼說,車到門口了,他卻又後悔了,連聲說不去了不去了,讓司機走吧。

  總要有那麼一天,他不能再看見,不能再跟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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