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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禾後寒看了看天色,道:“本相順道便去你府中把飛雪接回來。”

  楊守國笑道:“也好。”

  後邊幾人便是家中有女兒送去楊府作陪的,聽禾後寒這麼一說,也紛紛道:“那下官隨同丞相一同去罷。”

  遠遠望去,這一圈人圍在一起,倒也有其樂融融的感覺。

  剛到楊府,禾後寒心裡就一跳,直覺有事不妙。

  那楊府的管家他是見過的,平日頗有點穩如泰山的架勢,這會兒竟然皺著眉站在門口,翹首以盼的模樣。他見了楊守國,立時一喜,快步迎上,探在楊守國耳邊低聲說了幾句什麼,一邊眼神還在禾後寒身上瞟了一眼。

  禾後寒自是注意到了,只是默不作聲,站在一邊看著。

  楊守國臉色卻一下子就變了,顧不得其他,急忙衝進了府中。

  幾位大臣面面相覷,那管家躬身道:“幾位大人也進來吧。”

  一進去,禾後寒就聽見小孩的大哭聲,他這時心中已有了判斷,卻也不急——他出門前特地收走了江飛雪的一套穿骨針和幾枚鐵蒺藜,鬧不出人命。

  不大一會兒,後廳跑依次小跑出幾個女孩,都是十一二歲的年紀,個個兒面帶驚恐。

  禾後寒見她們神色心中也有點不安起來,想不出一個十歲的女孩如何把一群小姑娘都嚇得面色慘白。

  答案很快出來了。

  楊守國家的么女哭哭啼啼地被楊大人哄了出來,她的髮髻蓬亂,精緻的衣裙灰突的,她一邊哭一邊用手死死捂著左邊的腦袋,好像被人拽掉了一縷頭髮,另一側的耳朵全是血,耳線被撕開了,只能說——慘不忍睹。

  江飛雪最後一個出來,眼神陰霾,高昂著頭顱——僵硬的。

  一屋子人都沉默地看著她,一時竟沒人說話。

  禾後寒微微動了動,唰地所有人好像同時接到了信號,齊齊看向他。禾後寒鎮定自若,招了招手,喚道:“飛雪,過來。”

  江飛雪好像突然解凍了,即便想故作矜持,一步快過一步的步伐還是透露了她的求救訊號。

  禾後寒臉色不見喜怒,江飛雪死死瞪著他。

  禾後寒慢慢開口問道:“飛雪,你為什麼打楊小姐?”他開門見山,乾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江飛雪不說話。

  楊小姐在一邊小聲哭泣。

  禾後寒極有耐心,放低聲音,又問道:“飛雪?”

  江飛雪猛地抬頭,大吼一聲:“她說我沒有娘,也沒有爹,沒人要我!她還說我是撿來的,你把我當丫鬟,以後要送出去賣的!”

  她這話一說完,旁邊幾位大臣當即倒吸一口冷氣,他們是一路跟禾後寒說話過來的,知道禾後寒對江飛雪的重視,這下連忙湊近勸道:“丞相息怒……丞相息怒……小孩子說話做不得真的!”

  禾後寒不接話也不看他們,只是靜靜看著江飛雪死撐著瞪大的眼睛,她的眼眶裡還有未褪去的憤怒,隱隱的似乎還有點示弱。

  “你不該打她,女孩破了相是大事——跟楊小姐道歉。”禾後寒一動不動,輕輕說道。

  江飛雪眼圈一下子就紅了。僵持著不肯說話。

  禾後寒也不說話,臉上也沒什麼表情。他不表態,廳里所有人就都跟著沉默。

  江飛雪到底熬不過禾後寒,半晌終於抬起頭,吼了一嗓子:“對不起!”

  禾後寒看向楊守國。

  楊守國本就在江飛雪複述楊小姐的話後有點心虛,這會兒看禾後寒給了他一個台階下,連忙應道:“沒事沒事,小孩打架能算什麼,過幾天就好了。”說罷就要領著一直哭哭啼啼的楊小姐離開——她的耳朵還一直在流血。

  禾後寒卻突然制止,微微抬高了聲音,道:“楊大人先請留步。”

  楊守國有些不解,但還是坐了回來。

  禾後寒把視線轉回江飛雪身上,凝視著她,問道:“你娘不在了,這是鐵打的事實。如今我照顧你,教導你,愛惜你,你說我是把你當丫鬟麼?”

  江飛雪眼圈泛紅,快速搖了下頭。

  禾後寒追問道:“那你該把我當做什麼人?”

  江飛雪使勁兒憋了一下,小聲囁嚅道:“叔……”

  禾後寒立刻打斷她,輕聲問:“嗯?”

  江飛雪茫然了一下,抬頭和他對視,禾後寒不說話。

  江飛雪突然張嘴,好似自個兒從嘴裡蹦出了一個字:“爹……”

  禾後寒伸出手,摸了摸她的腦袋,眼神轉向周圍眾人,平淡地道:“聽見了麼?”疑問的句子生生壓成了泛著冷意的告知。

  一干大臣頓時如夢初醒,這才反應過來禾後寒這是在做什麼,紛紛表態:“下官明白了。”轉頭又對江飛雪道:“大小姐以後就是相府千金了。”

  楊守國隱隱覺得禾後寒剛剛可能是在發火……可是這位丞相一直以來都是叫他們這幫大臣摸不透的,他也說不準……但這時禾後寒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他立刻領著楊小姐上前——禾後寒還坐在那兒,一動不動的,似乎就在等著他。

  楊守國不知為什麼後背出了點冷汗,他謹慎地道:“恭喜丞相喜得千金。小女年齡尚小,說話難免不周,多有得罪,是下官管教不嚴,日後一定會多多注意,還望丞相大人大量,千萬不要記在心裡。”

  說完悄悄推了楊小姐一把,楊小姐哭得眼皮都腫了,耳垂還滲著血,這時卻也不得不哭著說:“我錯了……我錯了……我不該亂說話……”

  禾後寒這才站起來,道:“小孩子吵鬧是常事,本相自然不會記在心中。”說罷領著江飛雪出了楊府大門。

  楊府偏遠,街上沒幾個人。

  江飛雪突然又叫了一聲:“爹。”那聲音又輕又小,透著一點膽怯,就好像阿花小時候的喵喵叫。

  禾後寒心中一下子軟了,應道:“恩?”

  江飛雪又叫:“爹。”陌生的詞彙,在她舌尖忍不住重複著。

  禾後寒低頭看她。

  她還在叫:“爹。”然後一下子就哭了,這回沒有鼻涕沒有嚎啕,汩汩的淚水,蜿蜒滿臉,她這時候看起來就像一個誤入凡塵的桃花仙子,單純、美麗。

  禾後寒把她圈進懷中,低聲道:“我在。”

  丞相有何苦(全)

  當天夜裡。

  禾後寒剛吹了燭火,窗子就被人輕敲了幾下。

  黑暗中格外清晰。

  本是早習以為常的事兒,現在他心中卻驀地有點打怵。

  沉沉的皇帝寢宮,無法掙脫的掌控,翻滾的黃綢衾被,惶恐,疼痛,絕望……

  如一道暗影,橫亘他心中。

  禾後寒定了定心神。

  窗扇吱呀一聲輕響,好似被風吹合。

  室內已空無一人。

  曾經……閉著眼睛也能找到的隱在深夜中的京城巷道,不知何時被改建。禾後寒不得不頓下腳步,試圖從陌生的街巷口分辨出熟悉的痕跡,身後的暗衛小心翼翼地道:“大人,三口岔道兩年前被扒了,和阮東街並在一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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