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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用最大的聲音哀嚎,拼了命喊出來的話,似乎就比較不會那麼痛了。

  幾分鐘之後阿爸氣喘吁吁地倒在床上,阿福伯跟阿福嬸連忙幫他順氣。

  「我死了一家口連吃都沒得吃,看你還怎麼去讀書,去做乞丐都有。」阿爸紅著眼眶,把藤條丟到我身上。

  我立刻把藤條踢到一旁。

  「豐仔他還小,不會想。囡仔要慢慢教的啦!」阿福伯看了看我。「豐仔,跟你爸說你知道錯了。」

  「阿爸,我以後不敢了。」我說。這當然只是騙他的,我才不可能因為他這樣打我,就不讀書和他一起下田當農夫。

  「你從明天起不用去學校了。」阿爸還是很生氣。

  「義務教育怎麼可以不去啊……」我在嘴巴里小聲咕噥著。

  「還說。」阿爸舉起了拳頭。

  「我去餵豬了。」我趕緊溜出阿爸的房間。

  這天晚上阿富跟阿貴睡著之後,我輕輕地從木板床上爬起來,拿了幾件衣服放進遠足包里,接著整理整理學校的書。

  阿爸明天絕對不會讓我去學校,我得想個辦法逃離他的監控,所以我腦袋裡浮現了小白。小白那裡只住他一個人,而且小白爸又很少回來,如果我跑去他那裡躲的話應該不會有人發現才對。

  我把國中三年的書全打包好,準備衝去小白家。我不止要把國中讀完,我還要讀高中、大學、碩士、博士。我要前進哈佛、我要當醫生。讀書是我的樂趣,不能讀書的話我的世界就一片黑暗了。

  突然,門外有些微動靜,嚇得我又沖回床上躲起來。

  木門輕輕地被打開了,我蓋上被子裝睡。

  「阿豐、阿豐……」老媽搖了搖我。

  「恩……什麼事?」我揉了揉眼,假裝被她吵醒。

  「你今天被打得痛不痛啊,媽媽幫你搽藥。」老媽從口袋裡拿出一罐不知道是什麼的東西,打了開來,挖了些油狀的藥膏抹在我被阿爸打得青一塊紫一塊的皮膚上。

  「你要乖乖聽爸爸的話知不知道?阿富跟阿貴聽話不會被打,可是你一直被爸爸打。」老媽輕輕地幫我揉傷口。

  「我很乖的啦,是阿爸他不乖。他不讓我去讀書,我現在是義務教育耶,政府規定一定要去的,可是他不讓我去,是他不對啦!」我說。

  空氣中瀰漫著剌鼻的藥味,我破皮的傷口也隨著藥油越擦越多而刺痛起來。

  「那你要跟你阿爸好好講啊!你跟他好好講他就不會打你了,你看阿富跟阿貴就沒有被打。」老媽很用心地擦著。

  「媽……」我開始有種不好的預感,傷口的疼痛已經變成像有火在燒那麼嚴重。「媽……你拿什麼藥油在幫我擦?」

  「跌打酒啊!」她把小瓶子湊到我面前。

  「這是萬金油啦!」我搶下她的小瓶子,哀嚎了聲。「我破皮不能用這個擦啦,這個很刺激耶!」

  她又把瓶子搶了回去。「阿豐乖一點歐,媽媽幫你搽藥。」

  我感覺自己的傷口像是被泡在鹽水裡面一樣,最後實在受不了了,我跳離床板,扛著剛剛包好的一點點衣服和重死人的課本奔出大門去。

  「阿豐你要去哪裡?」老媽在我身後問。

  「我牽好野人去散步啦!」我拼命跑拼命跑,阿爸如果醒來就不得了了。

  「那你經過田裡的時候順便叫你爸回來吃飯。」

  我差點跌倒。「知道了啦!」現在是晚上十點多,阿爸正在床上睡覺。

  就這樣頭也不回地死命沖死命沖,我衝到了小白家門口。

  喘得不得了的我用力按他家電鈴,裡面有小小的鋼琴聲傳了出來,這個時候他應該還沒睡才對。

  過了一下子,有腳步聲從屋裡跑出,對講機傳來聲音。

  「哪位?」是小白的聲音。

  「我啦!」我回答。

  幾乎是同時,鐵門開了,小白站在門後很震驚地看著我和我的行李。「阿豐你怎麼這麼晚了還出來。」

  「我離家出走了。」這樣告訴他後,我扛著書走進他家。

  小白家的客廳擺著一台白色的聽說貴死人的鋼琴,鋼琴上的節拍器左右搖擺著滴答滴答,有個拿著戒尺的年輕男人坐在客廳沙發上看著我們。

  「誰啊?」我小聲地問。

  「鋼琴老師。」小白小聲地回答。

  「白順東同學,如果你好了就趕快回來練習。」穿著西裝的鋼琴老師站了起來回到鋼琴旁邊。

  「阿豐你先去我房間,我還有半個小時就下課了。」小白推了推我。

  我扛著書往樓上走去,耳邊不時聽見小白手背被戒尺打的聲音。

  「錯了。我說過多少遍,詮釋音樂不要只靠感覺,靈魂和技巧同樣重要。把這段重新彈一次。」

  「對不起,老師。」小白的手由鍵盤上縮了下來。

  「當小孩真是辛苦。」我嘆了口氣,小孩老是被大人打好玩的。

  小白練琴的半個小時,我借他家的浴室洗了個澡,把老媽幫我塗的萬金油洗掉。等我從浴室出來時,小白也送走了他的鋼琴老師。

  他跑去冰箱拿了一塊巧克力蛋糕給我,等到了我面前,瞧見我手臂臉上大腿的藤條痕跡時,嚇得倒退了好幾步。

  「為什麼會這樣?」他問。

  「家裡沒錢了,我阿爸叫我不要上學跟他去田裡做工,我不肯去,跟他頂嘴,就被打成這樣了。」我覺得自己好象把事情說得很嚴重似的,但事實其實就是這麼嚴重沒錯。

  「我差點被打死。」我還補上這一句。

  「可是你功課很好啊,你可以去讀市區裡面的明星學校耶,你一直是第一名。」小白眼眶紅著為我叫屈。

  我很奇怪他為什麼沒有露出我很活該然後他很快樂的表情,至少我以為他會像阿福伯阿福嬸那樣講一些,那就跟你阿爸下田去做工啊之類的話趁機刺激我一下。

  「沒有辦法啊,誰叫我們家沒有錢。」我連上國中都是阿爸去跟人家借錢買制服書包才上得成。高中的話簡直不敢想。

  「阿豐你好可憐。」小白揉了揉眼睛。

  「厚,別哭啦,你怎麼那么娘娘腔。」我把他手中的巧克力蛋糕搶過來,一邊吃,自己也一邊吸鼻涕。我從來也沒想過自己很可憐,可是小白哭著說我可憐,我就覺得自己好象真的可憐起來了。

  「如果你是我家的小孩就好了,我爸一直說你很聰明以後會很有前途,不像我那麼笨,除了彈鋼琴以外什麼都不會。」

  「不要哭。」我捏他的鼻子。「我一定可以讀下去的。」

  「恩。」小白點了點頭擦乾眼淚。

  晚上我們看漫畫聊天聊到很晚,現在的小白是我很要好的朋友,我比小學的時候喜歡他很多,只是仍然看不慣他動不動就掉眼淚的習慣。

  他拿來一罐真正的去瘀藥膏讓我抹傷口,背上的傷我擦不到本來想放棄的,他看見我的樣子就放下漫畫,說:「我幫你擦吧!」

  「也好。」我知道不推一推藥明天傷口會更腫更痛,我把藥膏給了小白,趴在床上接收他的漫畫書。

  小白把我的汗衫拉高高,挖了一坨藥膏輕輕地塗。

  「用力一點啦,這樣很癢耶。」我被小白的輕手輕腳搞得起雞皮疙瘩。

  「太大力我怕你會痛啊!」小白這樣堅持著。算了算了。我心裡想著。繼續翻漫畫書,書裡頭無敵英俊男主角跟第二男主角出生入死打敗了壞人,從惡魔島成功逃脫回到人類世界,我很認真地看,卻在翻下一頁時發現書本裡面夾了一封信。

  信上收件人姓名寫著『班常豐』。白色的信封很像小白會用的顏色,乾淨的字體也很像是他的筆跡。

  「喂,這個是你寫給我的啊?」我拿起信,在自己眼前晃了晃。

  正在幫我擦藥的小白楞了三秒,深吸了一口氣。

  「無緣無故寫信給我幹什麼?有事直接說就好了啊,我們每天都見面。」我把信封拆開來,打開裡面的信紙看看他到底寫什麼。

  我喜歡你。

  當這四個字第一眼映入我的眼帘,我的心臟像是被槌了一下,緊接著耳朵耳鳴了起來。

  我喜歡你。

  不可思議的四個字把我打得暈頭轉向。

  小白喜歡我?真的假的?

  我從床上跳起來拿著信指著小白。「你幹嘛寫這種噁心的東西給我?」

  「沒有……沒有沒有啦……」小白揮舞著手,沒蓋緊蓋子的長條型軟膏被他擠了一大坨出來,黏在他緊張揮來揮去的手背上。

  「沒有,還說沒有?不然怎麼會有這個東西?」

  「那是……那是……」小白整個臉漲紅了,急得該怎麼說話都忘掉,結結巴巴地。

  「你暗戀我?」我拿著信紙逼近他。

  「沒……」他的臉更紅了。

  「沒?」我把臉湊到他面前。「給你三秒鐘解釋。說實話可以饒了你,不然就把你丟進海里餵鯊魚。」我屏著氣息恐嚇他,不知道為什麼我拿著信的手在發抖,信紙喀噠喀噠地撞擊著發出聲響,我想聽小白的答案。

  「三。」我開始數。「二。」

  「那……那……」他拼了命地咽口水。

  「一!」我揪起了他的衣領,他那張臉映入我的眼眸。

  他是個很漂亮的人,白白的皮膚,大大的眼睛。他很有氣質,從我認識他以來他一直是學校里的模範生代表。他對人很有禮貌,老師很疼愛他。他又是學校里的風雲人物,前幾個月才拿到市內音樂比賽的冠軍。

  我喜歡你這四個字,對我而言像是永遠沒辦法要得到的。

  但他卻寫給了我。

  「那是七班一個女生要我給你的。」小白大聲喊了出來,他的氣息噴到我的臉上。

  「咦?」我沸騰的心冷了下來。「不是你寫的?」

  「不是啦!」小白又要哭的模樣。

  「哇。」我鬆開他的領口,把手中的信紙揉成一團,丟進垃圾桶。

  「不是我寫的。」小白說。

  信紙掉進垃圾桶那一剎那,我突然想起仍有事情不對勁。我又望向他,「等等,別人要你把信給我,那為什麼你沒有給我?」

  我又跑去把垃圾桶里的信撿出來看。「十二月?現在已經四月了,這封信為什麼放了四個月沒有給我?」

  小白這回抿緊了嘴,怎麼也不肯說。

  「喂!」我戳了戳他,他還是沒反應。「你不說的話,我回去了歐!你知道我最討厭人家有事情瞞著我,如果你再這樣下去,那我們也不用做朋友,絕交算了。」我這麼嚇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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