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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分鐘。”邵樂回答。

  懶洋洋剛曬好陽光的未繁從小陽台上頭滑到榻榻米上,整個人像沒骨頭似地挪啊挪,也不站起來用走的,就這麼挪回自己睡覺的地方躺著。

  “那我先眯一下,你好了叫我。”下午這段時間總是令人昏昏欲睡,未繁抓著棉被摟在懷裡,身體蜷曲了起來。

  “你睡覺的姿勢很怪。”邵樂開口說:“抱著被子睡,難怪會感冒。”

  未繁喃喃說:“因為以前抱人抱習慣了,現在沒東西抱就睡不著……”發困了,說完話後他便沉沉睡去。

  邵樂想起未繁曾說過的交往對象,他是抱著那些人入睡的嗎?未繁喜歡的應該是象小米那樣可愛的孩子吧,他也曾經在這個房間的榻榻米上,抱著那個嬌小的孩子入睡嗎?一想到這裡,邵樂便難以控制自己,胸口浮現酸楚的感覺。

  窗外的陽光斜斜地照she進屋內,灑落在榻榻米上,停留在未繁身上。溫柔耀眼的光芒像張會發亮的被子一樣,披蓋在未繁蜷曲的身體上。

  從髮絲到背都,一路延伸直至赤裸的腳踝,那樣輕柔跳躍的光芒,吸引了邵樂的注意力。

  原本挪移著滑鼠的手腕停止動作,注視著熒幕的雙眼也移到未繁身上。

  邵樂看著未繁平靜的睡臉,不知怎麼地,竟忘了移開視線,就這麼注視著他,任時間一分一秒慢慢地流逝而過。

  越是看著,便越是喜歡這個人。他嫉妒起未繁懷裡的那床棉被,如果他也能像那床棉被一樣接觸未繁、輕撫他的肌膚那不知能有多好。

  心裡突然升起了渴望,但邵樂壓抑著。

  睡了好一陣子,未繁突然睜開眼醒了過來,他深吸了一口氣從榻榻米上爬起來,左邊臉頰也因為睡在榻榻米上面而印出了縱橫交錯的紅色印子。

  發現未繁醒了,邵樂這才驚訝自己看了未繁多久,他立刻收回投注在未繁身上的視線,轉移回電腦上,當作方才什麼事情也沒發生過。

  未繁睡眼惺忪地看了看表,呆滯了好一會兒才將時針和指針代表幾點的訊息傳回腦袋裡面。

  “兩點了。”未繁呼了一口氣,語調緩慢地說:“你沒叫我,我睡了二十分鐘。”

  “我看你睡得很好,我這裡也還沒看完,讓你多睡一會兒也好。”邵樂隨口扯了個謊。他根本就沒有在看資料,而是整整二十分鐘都把視線停留在未繁身上。

  “那現在好了嗎?”未繁伸了個懶腰,抬高手拉了拉背部僵硬的肌肉,跟著說:“我們就快要遲到了。”

  “嗯。”邵樂也無心再研究剩餘的資料,他立即將電腦關機,從小桌子底下慢慢地挪出來。

  未繁照以前那樣先將邵樂的輪椅拿出來攤好,跟著等邵樂坐上去,關門外出,來到樓梯口將輪椅煞車固定住,跟著背邵樂下樓。

  “忍耐一下。”未繁說。

  邵樂發覺未繁每次要長時間接觸他的身體時,都會講出這句話。他明白未繁一直記得他不喜歡和人接觸的那種感覺,所以對他總是小心翼翼。

  但是經過這麼長的時間,邵樂早就不認為未繁是當初那個陌生人了,未繁對於他是出自於真心的幫助,更何況常常要背著一個七十公斤重的男人上下樓,累的是未繁,但未繁卻總認為自己這樣爬上爬下無所謂,比較需要忍受這種不便的人是他。

  感受到這點,邵樂心裡五味雜陳。只有未繁背起他時,他才能短暫和未繁有身體上的接觸,他不但不排斥這樣的碰觸,相反地還希望時間能過得慢一點,好讓他們能在一起久些。然而卻也總是在這個時候,身體的殘缺讓邵樂深深自卑,因為他無法行走,所以未繁才必須背他。

  “你也許可以考慮妮妮的建議,換個有電梯的地方。”邵樂說。

  “有電梯的地方相對的也比較貴。”

  “將來如果一周復健三次,你每隔兩天就要背我上下樓一次。”邵樂不想麻煩未繁。

  “其實我也很想把你從四樓直接丟下去就好,這樣更快更方便。”未繁打趣地說。

  “這不是個好主意。”邵樂皺了皺眉頭。

  未繁大笑了兩聲。“我可不認為你會一輩子都這樣,等你做好復健,腳能走了,那時你要我背,我也不背。到時候你就拿著拐杖,慢慢地從一樓爬到四樓,我會先上樓去煮碗泡麵,邊等你邊吃。我看等我吃個兩碗,你也可以到家了!”

  “復健不是一時半刻的事。”邵樂覺得未繁想得太好了。

  “沒關係,反正我們有的是時間。”未繁絲毫不在意地說。

  邵樂的胸口被未繁的言語輕輕地撞擊了一下,跳亂了拍子。

  我們……

  當未繁說出“我們”這兩個字時,那包含著自己、也包含著他,兩者相依共存的字彙,便叫邵樂窩心了起來。

  驅車前往醫院,掛好復健科的門診,他們搭電梯上七樓將候診單交給復健科的護士後在一旁等候。

  護士將單子拿了進去,似乎在尋找邵樂的復健師,趁著空檔,無聊的未繁上下打量著這間醫院的復健門診。

  醫院七樓的一整樓都是復健科範圍,外面有玻璃門隔著,看得見裡頭正在使用復健器材的病人,也看得見護士和穿著白袍的復健師走來走去。

  一大堆專門的電子儀器和電療設備,加上一張張的病床和牽引器。有幾處地上還鋪著軟墊,患者在私人復健師的指導下,在軟墊上進行翻身和坐起的訓練。

  未繁看那些在翻來翻去的人都咬牙切齒地,動作十分緩慢,有的就算成功坐起來,也搖搖晃晃地無法穩住自己。

  突然間,一陣如雷的哭聲響起,某個正在練習翻身的中年男人受不了肌肉無法自由控制,怎麼坐都坐不起來的打擊,崩潰地哭了出來。他身旁的復健師不停安慰他,拍著他的背,要他一次不行,就再來一次。

  正在大哭的男人整個人用一種奇怪的姿勢前胸著地,屁股翹起,雙膝跪在地板軟墊上。他的身體歪向一邊無法調整回來,整個人因為力氣用盡而往旁邊倒去。

  未繁看著那個四十多歲的男人,旁邊還停著一輛電動輪椅。那個男人似乎胸部以下都無法動彈,連手臂也都沒有力氣。

  未繁想像著中年男人之前的模樣。或許他是個開貨車的司機,原本能正常走路,但卻因為車禍受傷所以幾乎全身癱瘓。本來還不肯接受現實的人,來醫院進行復健時才發現手腳真的已經不聽使喚,甚至連原本簡單的翻身動作都變得如此困難。那種強烈挫折感令他難以忍受,所有委屈與不甘願一次爆發,所以才哭得這麼悽慘。

  未繁噤聲不語。發現復健這條路是多麼痛苦,這個地方簡直是人間煉獄。

  護士從裡頭帶來了一個二十五六歲,身材嬌小,大概才一百六十公分左右的女復健師。

  復健師的臉上畫著淡淡的妝,頭髮綁成馬尾,整個人看起來挺是清慡。但是一張臉沒有笑容,眉毛有稜有角,眼睛很大看起來頗有氣勢,身上瀰漫著醫師這種專業人士的權威感。

  “邵樂?”復健師看著輪椅上的邵樂,問了句。

  邵樂點頭。

  “家屬要進來一起參與復健嗎?”復健師又看了看旁邊的未繁。“初期我們一般是不建議,因為對病人的心情會有些許影響。”

  “不不不!”未繁連忙搖頭。“我在外面等他就好。”他不想涉足人間煉獄,那光是用看的就覺得萬分痛苦,他受不了的。

  “那好。”復健師合起了邵樂的病歷,跟著對邵樂說:“我先自我介紹,我叫郭暮靄,從現在開始,是你的專屬復健師。我看過你的病歷,雖然因為七年前手術曾經接合受損神經,但是因為沒有早日接受復健治療,所以即使有手術也等於沒手術一樣。等一下我們會先進去裡面進行會診,跟著就可以排定復健項目與內容。其他的患者我是建議一周來醫院三次,但你的情形,我會希望你一周五次。現在最需要的是先讓腿都萎縮的肌肉再度長回來,一周五次對你的病情會有比較大的幫助。”

  邵樂點頭。他早有想過復健的過程不會太輕鬆,但是只要能夠站起來,讓自己能像正常人一樣不依靠別人過日子,他都無所謂。

  他不想放任自己繼續萎靡,他還得帶回被後母奪走的弟弟妹妹,將父親留給他的家重新要回來。

  “郭醫師,請問他的情況,什麼時候可以站起來?”未繁插嘴問。

  “這個問題我沒辦法回答你,最主要是看患者復健的情形。我們有病人也是復健一年以上就能利用支架自行行走不用輪椅,所以只要努力復健就會有機會。”她這麼回答。

  接著護士推著邵樂的輪椅和郭暮靄往裡面去進行會診。心情不太平靜的未繁於是跑到樓下便利商店買了包煙,站在外頭抽著。

  看那個女醫師模樣挺嚴肅的,邵樂跟著她肯定不會太好過。

  在外頭吹了三個多小時的風,天都快暗了,但卻左等右等也等不到邵樂下來。未繁不禁開始擔心這所謂的復健到底是什麼樣子的訓練,怎麼這麼久了都還沒好。

  反覆敲著表面等待時間過去,後來一包煙都被他抽完,未繁想了想,便再度回到七樓。

  一進復健科門診,未繁就看見復健師推著邵樂的輪椅從他前頭過去。

  邵樂沒看見他,一張臉顯得有些疲憊。未繁不知道他們前三個小時做了什麼,邵樂居然臉都發青了。

  他們停在平衡杆之前,復健師跟著來到他旁邊,拿著板子不停書寫記錄,跟著對邵樂說:“試試看不要人攙扶,自己站起來。你說你做得到,那我們就把前面的過程直接省略跳到這裡,如果不行的話,再回過頭去做牽引訓練。”

  邵樂慢慢地移動雙腳,讓兩隻腳都平穩放到地上,接著將煞車拉好,撐住輪椅的手把,緩慢而戰戰兢兢地,利用手臂的力量讓身體緩緩從輪椅上離開。

  未繁看得出邵樂的表情很痛苦,那幾乎是使盡吃奶的力氣一樣,連長年滑動輪椅的強壯手臂都因用力過度而發起抖來。

  他感受得到邵樂咬緊牙關想讓自己站起來的念頭,更深深感受到他的決心。於是當邵樂一再晃動跌回輪椅上、又一再努力站起來時,這些日子看著邵樂一路走過來的未繁眼眶都差點紅了。

  “加油、加油!”握著拳頭躲在復健治療室外的他小小聲地喊著。

  他從玻璃外頭看著邵樂艱苦奮鬥的過程,為了不讓邵樂發現,還偷偷摸摸地,只露出半個頭和一對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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