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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家人久別重逢的混亂是叫人頭痛的,我把洋酒塞給阿爸後,跟媽媽問聲好,便說要趕緊下廚,免得食物變了味。

  奈奈對兩位老人家頗為新鮮,老人家也歡喜著突然蹦出一個八歲小孫女來,一幫人在日光燈明亮的大廳里有說有笑,聲音之大恐怕連隔壁鄰居家都聽得一清二楚他們的談話內容。

  我先將廚房的灶起火,然後動手混合稍早浸軟的昆布與雞湯、葡萄酒、醬油、砂糖等等的,開始熬製壽喜燒的醬汁。接著將鐵鍋拿出來加熱,用牛油熱鍋,然後放下蔥和牛肉煎至半熟。又到另一邊煮親子。

  大哥走進廚房裡來,也沒多廢話,開口就問:“你現在的狀況如何?”他問的是我以前的那個病。

  “都已經好了,不過腦袋有些糟,很多事情記不起來。”我忙著打蛋做蓋飯,其實當廚師久了,工作的時候很不喜歡有人在旁邊分散我對食材的注意力,但問話的人是大哥,大哥在以前曾經幫過我很多忙,所以我也就隨他。

  “翔仔說你把他全給忘了。”大哥雙手環著胸靠在門邊,悠閒地看我煮東西。

  “他比較『雖』。”我說。

  大哥笑了出來。“他啊,可是等了你八年。”

  “嗯,我曉得。”大哥知道我和魏翔的事情。在遇見魏翔的那個晚上我曾經做過一個夢,夢裡,大哥、我、魏翔一起到遊樂園去,我還記得雲霄飛車呼嘯而過的聲音,景象鮮明得無法作假。

  “其實我不應該跟你說這些事,不過看他找了你那麼久,不跟你說說良心上過意不去。翔仔人還不錯,感情上的事情你自己斟酌好接下來該怎麼做,雖然以前喜歡的現在不一定會喜歡,但是無論怎麼樣,都好好地談。”

  “我曉得。”我答應大哥。

  “你在日本這幾年過得怎麼樣,工作還順利嗎?”他接著聊到我的生活。

  “還好,在新宿開了家日本料理店,生活過得去。”

  我們聊東聊西地,繞著這八年的空白不斷說著。

  壽喜鍋跟親子好的時候,大哥幫忙我將菜端上桌。坐在大廳正和奈奈玩的魏翔回頭看我,“準備吃飯了。”我這樣說。

  將生好碳火的小火爐搬上桌,擺上淋了醬汁正滾滾發燙的壽喜燒,大家拼命丟下香茹和金針菇,牛肉片也扔一大堆,鍋子幾乎快滿出來後,才低頭去吃自己的親子。

  阿爸拿出一瓶清酒,我接過手替他倒滿一杯。

  “你也喝啊!”阿爸喊了我一聲。

  “我喝酒容易醉。”我跟阿爸說。

  “沒關係,我開車啊!”魏翔扒著飯,口齒不清地說。

  “阿爸叫你喝就喝啦,龜毛什麼!”大哥拿了幾個乾淨的小玻璃杯過來,除了奈奈和媽媽以外,每個人都斟得滿滿的。

  媽媽一直看著我們的杯子,然後又看看大哥。

  “妳不能喝!”大哥搖搖頭。

  媽媽只好很傷心地啜飲她的香吉士。

  “乾杯。”大家舉起玻璃杯,順著阿爸的意,杯底見空了才把杯子放下。

  大哥跟著又將酒倒滿,就這樣邊吃著東西邊喝酒,八點多的時候我已經覺得滿天星星轉不停了。

  我擱下筷子,走到角落蹲了下來。好想吐……

  大哥又把我拉回餐桌上,“你酒量怎麼這麼糟糕。”

  又喝了幾杯,地上擺了五大權空酒瓶,我舉起手指數了數,再數了數,但一瓶變兩瓶,眼花花地連酒瓶都在轉。

  我往大哥倒去,大哥努力將我扶正,跟著我又往魏翔身上倒去。

  魏翔緊緊將我抓住。

  “沒事吧!”他擔心地看著我。

  我搖了一下頭,想了想,又點了頭。

  “爸爸喝醉了,臉紅紅、臉紅紅!”奈奈咬著牛肉片,和她阿爐用香吉士乾杯。

  我看著魏翔,他的那頭黑髮看起來真的又卷又亂。伸出手撥了撥,努力地想幫他弄直,但卻怎麼拉也拉不好。

  和奈奈像鋼絲一樣的自然卷比起來,魏翔的發質似乎好多了,然而或許跟他當髮型師的職業有關,他很會保養自己的頭髮,所以他的捲髮感覺好松好軟,輕柔得像棉花糖一樣。

  我發覺我玩起了他的短髮,目光一瞄,旁邊的阿爸跟大哥都看著我,頓了頓,我才勉強自己將手伸回來。

  魏翔的臉有些紅。

  是因為他也醉了的關係嗎?

  還是因為我?

  我不清楚,醉得無法思考。只覺得今天的他在我眼中看起來好順眼,就像那鍋煮得好味兩完美的壽喜鍋一樣,叫人心情愉快。

  其實是因為我醉了的關係吧!我的頭往桌子倒去,魏翔連忙把我穩住。

  “我先送阿滿回去好了,他這個樣子不能再喝。”魏翔說著。

  “可是我還沒吃飽啊!”奈奈咬著筷子,親子才挖一半。她望著咕嚕咕嚕滾的壽喜燒,十分不舍地凝視著。

  “不然奈奈今天晚上就留在這裡睡,翔仔你帶阿滿回去吧!”阿爸摸了摸孫女的頭。“開車小心點,遇到警察就要閃知道嗎?”

  “知道。”雖然阿爸是在問魏翔,不過我不知道自己為什麼點頭回答。我們兩個都喝酒了,酒後開車是不好的行為。

  告別家人,魏翔開著車載我回去他的住所。途中我叫他停了兩次車,也奔到路邊吐了兩次。而他很憂心地看著我。

  為什麼你要這麼關心我?

  我想問他。

  每回接觸到他的眼神,我總是萌生一種莫名其妙的情感,胸口好象沉重了起來,幾乎快要無法呼吸。

  明明我就是那個將你忘得一乾二淨,當你傷心地尋找著,我卻快樂地和家人在日本生活,對你無動於衷的人,為什麼你到現在還是喜歡我?

  胸口疼痛著,我記起等待的滋味。

  婉婉離開我以後,明知道她不會回來,每回到了吃飯的時間,我還是會忍不住望向門口。

  我等著婉婉,而魏翔等著我。

  被期望的人永遠都不會知道,等待的人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情,祈求著他們回來。

  *  *  *

  回到家後我刷牙漱口完畢就回房間,魏翔在我門口停了一會兒才回他自己的房間裡去。我看得出來他在擔心我,他總是好容易便將心思放到我身上,只顧慮我。

  我想到糙莓的日記還沒看完,便又拿起來翻翻。但停止運轉的腦袋完全無法看進糙莓的字跡,我的腦海裡頭縈繞的是魏翔的影子,一遍又一遍如同影帶重複播放,全部都是他。

  我不停地想自己不在的這幾年,他是怎麼過的。那一年他才十五歲,但我卻那樣離開了他。

  糙莓的粉紅色日記被我扔在旁邊,她寫了很多關於我和魏翔以前的事情。

  在眾多人格中她是記錄者,她的眼睛能看到比其它人更多的部分,她那時的眼睛追隨著我,而我的眼睛追隨著魏翔。

  愛情的感覺寫得一清二楚。而我也明白為什麼儘管不認為現在的自己可以接受一個男人,心裡卻又不斷地想著他。

  『原來記憶只要曾經存在過,痕跡便不會消除……』這是糙莓寫在日記上的。

  忘記的東西沒有被丟棄,它還是存在在那裡。八年的時間裡不停發酵,並沒有因此死去。所以我心中某個部分才會仍知道魏翔,仍記得魏翔關懷的眼神,仍曉得他頭髮的柔軟,仍在意他苦澀的笑容。

  每當他凝視著我,我的胸口也才會因此,隱隱作痛。

  最後我走出自己的房間,凝視著魏翔門前的喇叭鎖,輕輕轉開它。

  黑暗的房裡電視屏幕閃爍著,魏翔正躺在他的床上看片子。我聽見嘻笑的聲音由喇叭傳來。

  “大哥你生不生自由落體啊,那個很好玩說。”屏幕里的我笑著拉扯大哥的手臂,而後轉過頭去望著攝影鏡頭:“阿翔你呢?一起來啊?”

  “糙莓妳別鬧了,阿滿不喜歡自由落體。”拿著攝影機,魏翔的身影隱沒在鏡頭之後。

  “阿滿進去房間別出來就成了,哼哼,今天可不是他作主。”鏡頭前的我變換了幾個表情,一會兒欣喜若狂地黏著大哥,一會兒慘兮兮地回望魏翔。

  躺在床上的魏翔發現我走進來,拿起遙控器就把正播放中的影片切斷。電視屏幕變成一片空白,只有銀色的噪聲閃爍。

  “怎麼還沒睡?”他問。

  “剛剛那個是什麼?”我來到他床前。

  “很久以前在遊樂園拍的,我把它燒成VCD了。”他說,手往臉上抹了一下,眼淚被擦乾,但眼眶還是濕的。

  我看著他的模樣,心裡酸疼起來。他怎麼這麼傻,就這麼守著個不知道還會不會回來的人,遙遙無期地等待。

  “對不起。”我這麼對他說。

  “幹嘛對不起?”他笑著問。

  “我想不起以前的事情。”我說。

  “只要你現在在我身邊就好,其它的都沒關係。”他走下床,換了個片子進機器里。“你睡不著嗎?要不要陪我看影片?”

  他朝我走來,搔了搔那頭蓬亂的頭髮,我突然覺得好想抱緊他,而且不知道這種感覺到底是從何而來。

  “要嗎?”影片已經在播放了,他停在我面前對著我笑。

  我喜歡他的笑容。但他的笑里總有著淡淡的哀愁,是因為我想不起他、遺忘了與他有關的一切嗎?他的人生因為我,變成這樣。

  我忘了他。

  忘了愛過他。

  也忘了再給他愛的方法。

  他明明難過,明明希望我能記起一切,卻壓抑著自己的情緒,只因為害怕我一個不悅甩頭離去。

  他笑著問我“還記得嗎?”的時候,心裡到底是怎麼想的?

  那麼悲傷的臉,為什麼還能漾出笑容?

  我的手緩緩地舉了起來,在自己都無法會意為何會有這種舉動的時候,將他推倒在他的床上。

  “阿滿?”魏翔疑惑地問著。

  拿下眼鏡擱在一旁,我爬上床,在黑暗中凝視著他,凝視他的嘴唇。

  他的唇型很性感,薄薄的帶點粉紅色,還有他的牙齒很漂亮,而他的嘴裡,十分灼熱,讓我深深地記著每次接吻的感覺。

  我低下頭舔舐他的雙唇,而他一開始卻是震驚不敢置信的。

  我的手開始解他襯衫的扣子,舌頭滑過他的牙齒,滑過嘴角,沿著臉頰含住他的耳垂。

  “阿滿……”他疑惑地問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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