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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不止到家裡,連我的日本料理店也去鬧。我只得先關起門不做生意,省得見到她而後被煩到死。

  之前曾經聽過家裡有過這種病的顧客抱怨她家婆婆,婆婆一直認為家裡的房子是自己年輕時買的,某回看見房地契上面名字寫著媳婦的名字,居然跑去控告媳婦侵占她的財產。但其實因為先生早年過世,房子是媳婦辛苦存錢買下來的。

  我那時也是聽聽罷了不以為意,那知今天也碰上了類似的情況。

  或許再過個幾年,良智腦袋再不靈光些,就把奈奈記成她自己生的女兒,而我是誘拐她女兒的陌生中年男子了。

  一直這樣下去也不是辦法,為了遠離良智的騷擾,最後我去訂了三張機票,打電話跟大再說我要回家了。

  這天,等放學後的奈奈回到家,我們把東西整理整理塞進行李箱中,跟著用中文寫了張告示大剌剌地貼在門口:

  “給良智:屋主出門渡假不在家,請別再按電鈴。”

  準備離開的時候,隔壁鄰居剛好開門出來。

  鄰居廣川智子剛好準備上班,她化著大濃妝穿著妖艷,名牌包包掛在肩上,見了我們便問了聲好。

  “智子阿姨。”奈奈立刻往廣川衝過去。

  “唉呀,奈奈!”廣川摸了摸奈奈的頭髮。

  我走過去將奈奈拎起來。“不好意思,我們趕時間。”

  “又要出遠門啊?”廣川羨慕地看著我。

  “這陣子不好意思,我媽老是來又吵又鬧,給大家帶來麻煩了。”我說著禮貌性的應酬話,跟著帶著奈奈離開。

  “智子阿姨,等我回來妳再做馬鈴薯燉肉給我吃喔!”奈奈朝著廣川揮手說再見。

  接著我們三個人搭車前往幾個小時車程外的成田機場,行李一大堆。奈奈還不知道她爸想幹嘛,站在機場的大廳左瞧右晃,背著個包包走來走去看個不停。

  “我們要去哪裡?”她問。

  “要回去台灣,帶妳去看阿公、阿嬤。”我告訴奈奈。

  “阿公不是已經死掉了?”奈奈驚訝地大叫。

  “是另外一個阿公,爸爸的爸爸。”我說。

  良智正在火頭上,我不想跟她正面衝突。心想大哥也一直打電話催我回台灣,這次就當是回去渡假散心,反正也八年沒回去了。

  魏翔將行李拿去日航的櫃檯托送,奈奈在機場的大廳里跑個不停,我心裡頭盤算著見到大哥時該拿什麼態度來面對他。

  奈奈這時候沖得太快撞倒別人的手推車跌倒在地,我還沒回過神來,魏翔已經跑向前去,將奈奈抱了起來。

  雖然這麼想不太妥當,但魏翔這個人還真是幫了我很多的忙。

  奈奈聽他的話,也挺喜歡他,良智相親照片裡頭那些女的,可能都還沒魏翔有資格當我女兒的媽。只可惜他是男的,我對胸部平平的男人興趣缺缺,如果他是女人的話,我大概不會多想,直接娶來當老婆了吧!

  魏翔把小丫頭扛在肩膀上,朝我走過來。“肚子餓了,要不要先吃點東西再上飛機?離登機還有一個多小時。”

  “也好。”我們往機場的販賣部走去。

  “剛剛那個阿姨是誰?”魏翔向奈奈探聽著廣川的事情。

  “她是智子阿姨啊,”奈奈說著廣川的日本名字。“阿姨對我很好喔,會做馬鈴薯燉肉給我吃。我跟她說很好吃,然後她就會很感動,然後就會哭哭。”

  “奈奈很喜歡智子阿姨啊?”

  “對啊!”奈奈天真地回答著。

  “那爸爸也喜歡智子阿姨嗎?”魏翔說這句話時,我視線立刻瞥過去。

  無聊的小子,問這種事情做什麼?

  “喜歡啊!”奈奈說:“可是我們現在喜歡哥哥比較多,因為哥哥可以把我扛高高。”她屁股在魏翔肩膀上搖,笑得不可開支。

  魏翔臉上浮現淡淡笑容,奈奈用手摀住魏翔的眼睛,跟著兩個人邊玩邊走,聲音有些吵,引來行人側目。

  “妳這樣我沒辦法走路了。”魏翔對奈奈說著。

  “那你拉著爸爸啊,這樣就可以走了!”奈奈開心地講著。

  魏翔的手在下一刻真的搭了上來,就放在我的肩膀上。

  而我,並沒有將他的手打開。

  第五章

  從日本抵達台灣,再轉國內班機回到南部,等計程車將我們送達魏翔家門口時,都已經大半夜。

  我付了計程車錢,抱昏睡中流著口水的奈奈下車,魏翔一個人提了四包行李外加一箱我買給阿爸的免稅洋酒,看來還挺輕鬆愜意地踏著樓梯往上走去,似乎不怎麼重的模樣。

  他從隨身行李中掏出家門鑰匙,打開門亮起電燈,跟著招呼我進去。

  “二樓是客廳,三樓才有客房。”關上門,他走在前頭,穿過客廳往三樓去。

  他幫我開了客房的門,而後將我和奈奈的旅行箱放在角落地板上,說:“這裡你以前住過,記得嗎?”

  “不記得。”我還是那句話。

  將奈奈放到床上,夜都深了,我也很累,但魏翔卻仍是站在門口不走。

  “還有事?”我問。

  “我的房間就在你對面。”他指指那間房的門板。

  “知道了。”

  “你隨時都可以叫我沒關係。”他說。

  “嗯,我要睡了。”

  “那晚安。”他點點頭,有些不舍地關上我的房門。

  也許他還想和我多說些話,但我覺得我們這陣子說的話已經夠多,沒其它內容可以繼續談下去。

  而且每回一看見他那張笑得苦澀的臉,我就想別開自己的視線不去看他。

  躺上床閉起眼睛休息,努力地想把他的面容從腦海中移除,好不容易聚精會神將思緒移到別的地方去,睡意卻給搞得全數消失。

  又坐起身來,看著黑蒙蒙的肩間發呆,我轉開房裡的日光燈,端詳這個魏翔口中我曾經住過的房間。

  看起來便像一間客房,床、衣櫥、梳妝檯、一扇窗、一間盥洗室,乾淨整潔得很,沒有其它多餘的裝飾。

  衣櫥、床邊和門邊有著細碎的傷痕,我走過去撫摸那些像是被刀子砍過的痕跡,心裡有股異樣的感覺。

  似乎我真的在這裡生活過,而這些刻痕是某種特殊的印記。

  “兔子……”或許是兔子。輕聲笑出來,因為我想起只有兔子會拿菜刀砍東砍西 …對什麼都看不順眼──除了牠的飼主糙莓以外。

  從行李中拿出糙莓的日記本,我坐在梳妝檯旁,用藏在書皮夾層里的鑰匙將鎖打開,深吸了口氣做好準備,由第一頁開始翻閱,讀起那些曾經屬於糙莓,而如今已屬於我的過往。

  *  *  *

  日記翻了幾頁,看了些不關緊要的瑣碎事情,敲門聲在這個時候響起。

  魏翔開門進來。“我看見你房裡還有燈光,我煮了泡麵,你要吃嗎?”

  日記里的糙莓剛提到認識魏翔的經過,原來他是被佐彌在同志酒吧釣上的。

  八年前,他才十五歲。我有種青筋突然爆掉的感覺,以前的我居然誘拐未成年少年。那根本是犯罪。

  我看了睡得正熱的奈奈一眼,點頭隨做下到二樓客廳。

  他瞧見我正在翻糙莓的日記,顯得神色自若地,我以為他會稍稍緊張或詢問一下我目前的感覺,但他始終沒有。

  端來了碗奇怪泡麵,泡麵裡頭有散蛋和黑瓜浮著,熱呼呼的湯頭既甜又咸,用爐火煮的麵條比泡開水來得Q,我嘗了一口覺得味道出乎意料地不錯。

  魏翔播放VCD,跟著往我旁邊坐下,盯著電視瞧。

  “這麼晚了還看電視,不怕吵到睡覺的人嗎?”我說。

  “我轉小聲點。”他隨即調低音量。

  “我是怕你吵到你姊跟阿貴。”我記得魏翔和阿貴夫妻同住。

  “哦,他們不在家,上北部籌備新店去了。”

  影片開始正式播放,我邊吃麵邊瞄電視畫面,但看到一半入了迷,碗就直捧著眼睛只盯住前方,緊張得連剩下那三分之一碗都忘記吃。

  “砰──”的一聲,電視畫面演出血淋淋的鏡頭。

  “腸、腸子──”那個被開膛剖肚的人被主角以詭異的方式從圖書館陽台推下去,重力加速度下,肚子裡面的東西全掉出來,剩下部分一小節的腸子垂在他身體外,隨著吊繩的搖晃而擺動不停。

  電影裡的日本人驚叫著,我一隻手也抓著魏翔的衣服,眼睛瞪得比電影裡受驚的演員還大。

  魏翔把我手中的碗拿下來放到桌上,我沒理會他做些什麼,接下來的時間都靠著他,觀看這部超級噁心但又讓人移不開目光的血腥VCD。

  “你好象很喜歡看影片。”魏翔問。

  “別吵!”我制止他在我耳朵旁邊說話。那個女探員快要找到主角了。

  魏翔低頭湊進我的嘴,在唇邊吻了一下。

  我用力將他亂七八糟的鳥窩頭打開,正精彩的地方卻被他的頭擋住,這讓我眉頭都皺起來了。

  *  *  *

  隔天下午睡了個飽醒來以後,魏翔先聯絡上大哥,他說大哥要我們晚上一起回家吃頓飯,還說阿爸很想念我做的菜。

  魏翔開車載著我和奈奈先往黃昏市場採買食材,緊跟著驅車回到老家。

  當車停在門口,我們還沒走進院子,便看到一個穿著白襯衫的男人朝我們走來。

  那是大哥阿豐。

  很多年不見了,大哥還是像我離開時的模樣,雖然一身的書卷氣,兩道眉毛卻總是揚得高高的。

  他說話總是鏗鏘有力,彷佛這世界上沒有任何事情能難得了他,自信十足的模樣,就算是天塌了下來,只怕他也會卷一卷當棉被蓋。

  “等你很久了,死小子!”大哥開朗地笑著,一靠近我,手肘就勾住我的脖子,用力地將我往他那邊拉去。

  “會痛,大哥!”我哀叫。

  “會痛才好,誰叫你一失蹤就八年,連個屁也沒留。”

  “我不是失蹤,是搬到日本去。”

  “快點、快點,阿爸在等你!”大哥顯然不接受我的解釋。“還有妳!”他指了指奈奈。

  大哥圈著我的脖子,讓我像螃蟹一樣地橫著朝屋裡走去,半點也不讓我有反抗的餘地。他從小就是這麼強勢,長大了還是一樣。

  魏翔緊跟在我後頭,而奈奈牽著他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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