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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怎麼辦?”素月握住他手,落了淚,再怎麼說,這是她女兒的爹爹。
“我是男人,只要你們娘倆安全了,我就天不怕地不怕。”裴景寒從容地笑,低頭親她的眼淚,“哭什麼,這只是最壞的打算,可能沒幾天我就接你們娘倆回來了。”
“好,這是你說的,你不來,我就告訴昭昭,說你有了新歡,不要我們娘倆了……”
素月靠在他懷裡,泣不成聲,眼淚一串串地湧出來,打濕了他胸膛。?
☆、第 194 章
? “姐姐,我出去玩了。”
吃過早飯,有村南的夥伴來找阿木,阿木讓他們在院子裡等著,他跑進屋知會姐姐。
入冬學堂就放假了,讀書的孩子們終於也可以盡情地玩了。
凝香坐在炕頭教果兒數數呢,聞言看向坐在對面的阿南,“阿南也跟舅舅去吧?”
阿南想都沒想,搖頭。
“我去!”哥哥不去,果兒不想數數,穿著小棉襖往炕沿前爬。
阿南著急了,求助地看向娘親。
阿木也緊張地看向姐姐,他們大孩子玩,帶上阿南還湊合,哪有帶小丫頭的?
只有果兒傻乎乎的,沒看出哥哥想留她,舅舅不想帶她。
凝香笑著將寶貝女兒拉了回來,抱在腿上哄,“果兒在家陪娘,舅舅他們淘氣,扔土疙瘩玩,砸到果兒怎麼辦?”好像女兒額頭真的被土疙瘩砸了個包似的,輕輕揉了揉,然後悄悄遞給阿木一個眼神。
阿木嘿嘿地跑了。
不過幾個孩子沒有玩土,而是踢棉花包玩,在地上畫一個圈,一個人站在裡面,一個人往圈裡扔棉花包,圈裡的孩子努力將棉花包踢到遠處。分散在外面的孩子努力接住棉花包,接不住,就是踢球的孩子贏了,從圈裡走向落在地上的棉花包,一步步丈量,累計步數。
跑跑跳跳的,冬天好像都不冷了。
忽然有個孩子指向街頭:“你們看!”
孩子們都看了過去,阿木也好奇地轉過腦袋,就見一個披頭散髮的女人抱著一個裹著棉被的孩子,一步一步很是艱難地朝他們走來。她頭髮太亂,遮擋了臉,阿木看不清,同其他孩子一樣,茫然地疑惑地盯著她。
女人從他們身邊經過,帶著孩子大人們的目光,拐了個彎,朝北面走去。
七八歲的孩子,好奇心比什麼都強,同伴們打著眼色,遠遠地跟在後面,想要看看這個奇怪的女人要去哪裡。阿木覺得這樣好像不太好,但夥伴們都去了,他也就跟著,其實他心裡也挺想知道這個女人是怎麼回事。
走著走著,快到姐姐家了。
而那個女人,竟然朝姐姐家走去,還跨進了白日裡敞開的大門!
夥伴們都看向阿木。
阿木比他們還震驚,因為女人看著有點害怕,阿木想到了小時候大伯母嚇唬他的拍花子,阿木怕姐姐姐夫在屋裡待著看不見,嚇得拔腿跑進姐姐家,大聲朝裡面喊,“姐姐姐夫,有人來了!”
天冷,大多數農人都是在屋裡待著的,聽到阿木的聲音,陸定阿桃翠丫從老房趕了出來,陸成凝香夫妻倆也疑惑地出了屋,阿南留在炕上看著果兒。
“你是什麼人?”陸成擋在凝香身前,皺眉質問快要走到灶房門口的人。
凝香太熟悉素月的身形,恰好這人懷裡也抱著一個孩子,就在她有了懷疑卻不敢相信時,那女人突然抱著孩子跪了下去,失聲哭了起來,“凝香,侯府將我們母女趕出來了,我無處可去,求你收留我吧!”
正是素月的聲音。
看著好姐妹狼狽悽慘的樣子,凝香心都要碎了,趕緊上前去扶她,素月卻沒有力氣站起來了,拼力將女兒塞到凝香懷裡。昭昭哭了一路,才睡著不久,此時被弄醒,又聲嘶力竭地哭了起來,“爹爹,別打娘!”
凝香雖然還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卻淚如泉湧,讓陸成抱素月,她擔心昭昭凍了臉,快步進了屋。果兒認得自己的好姐妹,看昭昭哭得那麼傷心,她不知為何跟著害怕,也仰起腦袋嚎啕大哭起來。
一時間,陸家真是炸開了鍋。
陸成抱著素月進屋,想平放到炕上,素月身後才碰到炕,人就打了個激靈。陸成聽著昭昭的哀求,猜到素月身上有傷,便將素月面朝下放到炕上趴著,扭頭打發跟過來的陸定去請郎中,然後他走到門口,對凝香道:“我去燒水,你檢查檢查她身上。”
“阿桃你照顧昭昭,阿南你哄妹妹。”凝香手忙腳亂,顧不上兩個哭啼的孩子,放下門帘關好門,趕緊檢查素月。撩開厚厚的夾襖,就見素月褲子後面已經見了紅,兩朵梅花似的一點點,可是褪了褲子,裡面就……
至少挨了十板子。
素月昏了過去,凝香無法詢問事情經過,只能先鋪好被子,脫了素月褲子,再在傷口上方支個簡單的架子,不讓棉被碰到素月傷口。蓋嚴實了,素月拿起梳子替素月梳頭,再用溫水打濕的帕子給她淨面。
郎中還沒來,凝香看看靠在哥哥懷裡小聲抽搭的女兒,果兒大昭昭半年,講講道理稍微好哄點,而昭昭今早受的驚嚇太大,依然哭個不停。凝香接過小傢伙,一邊輕輕地拍打一邊抱著昭昭在地上轉圈,柔聲哄她:“昭昭不哭,娘親沒事的。”
或許她的懷抱與娘親的有些像,昭昭漸漸止住了哭勢,哽咽了一會兒,抽抽搭搭地訴苦,“爹爹打娘,爹爹打我……”
爹爹想將她扔到地上,娘親將她搶了過去。
記起爹爹憤怒的眼睛,昭昭又哭了。
~
郎中替素月號脈,說是外傷嚴重,底子沒壞,好好靜養一段時間便可,然後開了外敷內用的藥方,陸定去送郎中回鎮上,順便抓藥。
素月醒來時,昭昭果兒都睡著了,並排躺在炕裡面,蓋著果兒的小棉被。
凝香讓陸成領著阿木阿桃阿南三個大孩子去西屋待著,她搬把板凳坐在炕沿前,哭著問素月,“怎麼會這樣?他為何打你?”
裴景寒就算不在乎素月,他怎麼能連女兒都不要了?
素月苦笑,看著凝香關切痛恨的臉,她不想說謊,可為了女兒的周全,她必須騙凝香。
“昭昭不是他的骨肉,是我在西北同旁人生的,昨晚事情敗露,世子大怒,要殺了我們,我哭著求他,他大概顧念曾經的舊情,顧念這一年多與昭昭的養育情,沒有要我的命,打了幾板子,將我們娘倆攆了出來。凝香,你是不是瞧不起我?”
一起經歷過生死的姐妹,有什麼瞧不起的?
凝香止不住淚,抽泣著問她,“你為何那麼傻?為何要……”
“現在說那些還有什麼用。”素月朝炕裡頭偏過頭,語氣充滿了懷念,“如果我說,那個人對我如陸成對你,你會懂嗎?”
凝香驚住。
這麼說,素月在西北,遇到過一個真正喜歡她的人?
“那他人呢?”凝香氣憤地問,“你懷了他的骨肉,他為何不想辦法帶你走?”
“他死了,死在了戰場上。”素月閉著眼睛,眼角落下一串淚,“凝香,我都告訴你了,你願意收留我這個聲名狼藉的人嗎?”
“別說傻話,我早就說過,只要你願意,咱們就是親姐妹,我的家就是你的家。”凝香幫她擦了淚,低聲承諾道。
“陸成不答應怎麼辦?”素月轉過頭,打趣地看著她,臉色蒼白,笑得柔弱可憐。
“他不答應,咱們倆就回我們家去,帶著阿南阿木果兒昭昭,讓他自己過。”凝香努力活躍氣氛道。
“阿南又不是你生的。”素月無奈地看著她。
“那阿南也願意跟著我。”凝香自信地笑。
一個女人,被男人逐出家門,還是以那樣不恥的理由,對村里來說是很大的事情了。凝香當著素月的面表現地雲淡風輕,心裡卻是沒底,她確實不在乎素月有什麼樣的名聲,可她怕陸成介意。
陪素月說了會兒話,凝香去西屋找陸成,打發了孩子們,她小聲對陸成說了實話。
他是一家之主,不可能瞞他。
“素月昭昭太可憐,咱們收留她吧?”凝香其實很少真正地求陸成什麼,因為知道這次很為難陸成,偏偏又無法不管素月娘倆,凝香忍不住哭了,怕自己的丈夫不同意,也怕他同意了,心裡卻厭煩她這個不停給他找麻煩的妻子。
她哭得可憐兮兮,好像他馬上就要拋棄她,陸成心疼又納悶,抱住她給她擦淚,“你怕什麼?”
“我怕你嫌我麻煩。”凝香再也憋不住,埋在他懷裡嗚嗚哭了起來。
“不嫌,你再揀兩個女人回來我也不嫌,咱們家又不是沒錢。”媳婦哭成這樣了,陸成哪還敢露出一點點嫌棄,低頭瞅瞅,咬她耳朵:“好了,再哭我可真要生她的氣了,突然跑過來,嚇哭了我女兒,現在又把我媳婦招惹哭了。”
凝香瞬間破涕為笑,擦擦眼淚,抬頭看他,杏眼霧蒙蒙的,“你對我真好。”
“誰讓你是我媳婦。”陸成親親她鼻子,眼裡的溫柔似水,密密實實地將她圍繞。
~
鎮遠侯府。
裴景寒怒氣沖沖地回來,同時帶回了素月偷人昭昭不是他骨肉的消息。
老太太氣得差點昏死過去,侯爺裴政更是要抓住素月娘倆亂棍打死,杜氏是知道兒子的計劃的,配合著演戲。老太太丈夫要抓人,她也說抓,裴景寒將素月娘倆比喻成畜生,說養出了感情,眼不見為淨就夠了,不願再殺人,杜氏又覺得有道理,站到了兒子這邊。
裴政心裡惦記著朝廷,既然兒子都願意忍了,他便沒有追究。老太太想想昭昭的可愛,到底上了年紀,提不起勁頭喊打喊殺。
向來得寵的小妾辜負了他,裴景寒再度寵愛起沈悠悠來。
沈悠悠不必親自動手便除了一個心腹大患,高興地不得了,掩飾住幸災樂禍的心思,想方設法討好起裴景寒來,夫妻倆日子過得蜜裡調油,比新婚時還甜蜜,只有夜深人靜的時候,裴景寒才會望著夜色,想素月,想他的女兒。
他由衷地盼望三皇子登上大位。
可臘月初的一晚,皇宮裡還沒傳出任何消息,鎮遠侯府突然被夜襲而來的錦衣衛團團圍住,水泄不通。第二日,京城終於變了天。
先皇駕崩,二皇子蕭珞登基,頒布先皇遺詔,稱三皇子勾結鎮遠侯府暗殺二皇子、毒害先帝,意圖造反,如今罪證鑿鑿,三皇子幽禁禁宮,終身不得出,鎮遠侯府裴政、裴景寒父子斬首,未滿十六的裴景潤及侯府女眷發配邊關。
消息傳到東林村,素月怔怔的,凝香卻暈倒了。
陸成抱著昏過去的妻子,愣了愣,才著急地命陸定快去請郎中。?
☆、第 195 章
? 凝香做夢了。
她夢到了裴景寒。
夢見他站在夫人的院子裡,意味深長地問她想不想去冷梅閣做事;夢見他拿出一條紅珊瑚手串,問她喜不喜歡;夢見裴景寒帶著她與素月去遊山玩水,夢見他抱著她欲行不軌,夢見裴景寒站在斷崖下,冷冷地望著她。
而這個男人,死了,或許還,間接地死在了她手裡。
凝香恨過裴景寒,在她絕望地想要回家的時候。當她回到鄉下,當她與陸成生兒育女,時間淡化了她對裴景寒的怨恨,畢竟裴景寒最終還是放過了她。偶爾想起侯府的生活,裴景寒只是她曾經伺候的舊主,一個風流倜讜的權貴子弟,怨恨淡了,剩下的是朝夕相處培養出來的感情。
無關情愛,就是一種感情,因為身份,他們絕不是朋友,可也不是單純的主僕,因為她知道,普通丫鬟犯錯,裴景寒會打會罵,她與素月犯錯,裴景寒不會真的罰她們,包括她的贖身,不也是倚仗了這一點嗎?
但那個在感情上三心兩意卻算得上好伺候的舊主,死了。
從此這世上,再也沒有一個叫裴景寒的人。
不是親朋好友,說不上多傷心,沒有血海深仇,肯定也不會痛快,凝香心裡,更多的還是一種悵然。好歹相識一場,怎麼就死了?他還那麼年輕,他剛在戰場打過勝仗,是個好將軍,他還是昭昭的爹爹……
不對,昭昭是素月與旁人生的女兒,裴景寒前不久才打了素月,將他們娘倆趕了出來。
胸口好像沒那麼難受了。
有自責,但當時她與陸成不救那個人,死的就是阿南,是他們陸、徐兩家子。
這世上,生死面前,誰不想著自己?
也許這就是命吧,上輩子她與素月因裴景寒而死,這輩子裴景寒……
凝香頭疼,她不想再找理由減輕自己對裴景寒的內疚,人死如燈滅,過去的,就過去罷。
她還有她的路要走,她與陸成的,她與孩子們的。
“哥哥,娘怎麼還不醒?”果兒坐在娘親旁邊,盯著娘親的臉,杏眼黑白分明。
“娘累了,妹妹小點聲。”阿南看著娘親的肚子,很是興奮,他聽得懂大人的話了。
昭昭坐在果兒旁邊,懂事地抿著小嘴,不吵香姨睡覺。素月站在炕沿前,心情複雜地看著已經開始習慣陸家眾人的女兒。孩子太小,容易害怕也容易哄,陸家玩伴多,昭昭很快就忘了打她娘親的爹爹,更不知道,她的爹爹……
素月仰起頭,將眼淚憋了回去。
她的女兒沒了爹爹,真的沒了。
為了女兒,素月這輩子都不打算告訴女兒真相。
女兒長大了,她會以為她這個娘親不守婦道,她可能會恨她,但女兒會很安全。
對她不公平,對愛女如命的裴景寒更不公平,但素月相信,裴景寒與她一樣,心甘情願。
什麼,都不如女兒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