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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身邊沒有動靜,只有男人漸漸重起來的呼吸。

  崔氏心虛看丈夫,章滿是不敢看外甥女,可對上外甥忐忑不安的黑白分明的眼睛,章滿依然覺得臉上火辣辣的,像被妻子當著外甥女的面扇了兩巴掌。

  他到底有多傻,才信了妻子真的良心發現了,真的想與外甥外甥女修好?

  捨得送好東西,那是因為她求的大!

  竟然讓外甥女求世子走後門?那是貪官污吏才做的事,妻子憑什麼以為世子會為了外甥女去觸犯朝廷法紀?妻子又有什麼臉求外甥女幫她表哥?兒子中了秀才是本事,中不了說明他沒本事,完全與外甥女無關!

  “香兒別聽你舅母胡說八道,你這些年當丫鬟伺候人不容易,往後安安生生在家過日子,別再往侯府去了。”章滿低著頭道,說完拽著崔氏就往外走,“我跟你舅母先走了,改日舅舅再來看你。”

  他沒臉再在外甥女跟前待著。

  崔氏害怕被丈夫知道自己的小心思,如今事情說破,畢竟作威作福慣了,又關係到長子的前程,關係到她能不能快點當上秀才他娘被人喊聲夫人,崔氏索性甩開丈夫,瞪著他講起理來,“我怎麼胡說八道了?你跟我說清楚,我哪句是胡說的?胡三他從小讀書就不如鴻林,你說為啥他中了秀才咱們鴻林沒中?”

  章滿沒她嗓門大,卻有自己的道理,“高夫子說過,院試考他們的才學也考他們的心性,鴻林太浮躁了才失利了一次,這次再考未必不中。你別整天詆毀學政大人,去年高夫子在學堂里點評胡三的文章,寫的確實比鴻林的好,你……”

  崔氏呸了他一口,“你個種地的知道什麼?他為了巴結學政大人,當然說胡三的文章好!”

  她吐沫星子噴到了自己臉上,章滿狼狽地擦,說不過妻子,拽著她就往外走,“有什麼回家吵去,你別在這兒丟人現眼!”

  崔氏不肯走,使勁兒掙扎,正好趕上章滿抬腳跨門檻,被她大力推了一把,一下子就朝前栽了下去,摔到了地上。

  崔氏愣住,想扶丈夫,凝香搶先衝過去將舅舅扶了起來。

  章滿又愧又無地自容,低著腦袋道:“香兒你別管……”

  凝香自顧自替舅舅拍身上的土,平平靜靜地道:“舅舅,不是我不想幫表哥,只是舅母實在高看我了。世子與侯爺向來剛正不阿,軍紀嚴明,世子故交出事請世子幫忙,世子只肯借他銀子讓他去找旁人周旋,自己不做求人之事。您想想,世子連與他身份相近的故交都公私分明,他會幫我一個小小的丫鬟?我不去求,世子不認識表哥,不會幫忙也不會詆毀,一旦我去求了,世子誤以為表哥是那等不學無術只想走後門的人,世子一氣之下,萬一去學政大人那裡告表哥一狀怎麼辦?”

  說完了,土也拍完了,凝香快步進屋,將放在炕頭的崔氏剛剛送的裙子還給了她,慚愧道:“舅母,表哥的事我真的幫不上忙,東西您拿回去吧,往後再來也不必客氣,太見外了。”

  崔氏皺眉看她,“你說的都是真的?”

  裴景寒為人如何,她並不知情。

  凝香神色坦蕩地回視她,“舅母不信,可以派人去打聽打聽。”

  裴景寒父子官風確實不錯,但以權謀私的事多多少少都做過,既然以權謀私,當然不會蠢到落人把柄,達官貴人心裡或許清楚,普通的村人百姓怎麼可能知道?崔氏便是去府城打聽,也不會聽到裴家父子半句壞話。

  崔氏依然不太信,覺得外甥女就是不想幫她。

  章滿看出妻子的心思,再不肯講道理,扯著她就往外走。

  凝香跟在後面送,沒提留飯的事。

  丈夫力氣大,外甥女推辭說的一溜一溜的,崔氏明白今日事情辦不成了,卻還沒有放棄通過外甥女搭上侯府的路,又好笑又好氣地拍了丈夫的手一下,“走走走,我跟你走,只是你讓我把東西留給香兒啊!”

  章滿愣住。

  崔氏趁機掙脫,重新將手裡的裙子塞給凝香,賠罪道:“香兒,舅母什麼都不懂,冒冒然來求你,聽你說完舅母才明白自己有多糊塗。不過這裙子舅母是真心送你的……”

  “舅母好意我心領了,但我裙子真的夠穿了,正好也有條這顏色的裙子,舅母還是帶回去吧。”凝香堅決不肯收。

  崔氏確實捨不得再送,礙於臉面客套罷了。

  東院灶房門口,李氏看著崔氏那虛偽的樣就氣不打一處來,大聲諷刺道:“趕緊拿回去給你閨女吧,真以為是什麼好料子,我們香兒連侯府那幾身大丫鬟的綢緞衣裳都沒帶回來,會稀罕你一條破布裙子?”

  大壯娘已經挪到凝香家門口看熱鬧了,聞言震驚地忘了嘴裡還沒吞下的瓜子仁,急得數落凝香,“香兒怎麼這麼傻,你不喜歡拿回來給我穿啊!”

  凝香笑笑,見崔氏抓住裙子不再往自己這邊推了,她後退了一步。

  阿木瞅瞅舅母,突然摘下脖子上金燦燦的長命鎖,學姐姐那樣遞了過去,“舅母,給你。”

  崔氏捨不得裙子,更捨不得這條長命鎖,正猶豫要不要再推諉一番,那邊李氏又嗤道:“阿木好樣的,咱不稀罕她的東西,你別看外面金燦燦的,裡面都是銅,值不了幾個錢!”

  這就是胡扯了,鍍金的,在鄉下也是稀罕物。

  崔氏憋了一肚子火,這會兒全都冒了出來,一把搶過自家的長命鎖,望著李氏大聲奚落道:“是啊,阿木,舅母家沒錢,送不了你赤金的長命鎖,你大伯母有錢,哪天她送你了,記得給舅母看看,給舅母也開開眼界!”

  李氏一點都不生氣,哈哈笑道:“我沒錢,包金的長命鎖都送不起,沒錢我乖乖待著,才不學人家打腫臉充胖子,更不會四五年不登門,有求於人來才來裝善人!看你臉挺白的,該不會塗了四五層粉吧,那得值多少錢啊?章滿趕緊帶你媳婦回去,小心我這個窮鬼去摳她臉上的粉!”

  “你……”

  “別吵了,回家!”

  章滿終於發了一次威,瞪著眼睛吼道。

  在徐家地盤,丈夫也不幫她,崔氏心知再吵也是自己吃虧,恨恨剜了李氏一眼,快步上了驢車。

  大壯娘樂呵呵送道:“妹子有空再過來坐坐。”

  她與章滿同村,出嫁前就認識崔氏了。

  崔氏朝車前坐著,沒理她。

  驢車很快轉了彎,看不見了。

  凝香在心裡嘆了口氣。

  她都不知道舅舅這麼多年是怎麼跟崔氏過下來的。

  “姐姐……”外人都走了,阿木終於忍不住,抱著姐姐大腿哭了起來。

  凝香以為弟弟捨不得那塊兒長命鎖,連忙蹲下去哄道:“阿木不哭,下次趕集了姐姐還帶你去,姐姐給你買一塊兒。”

  阿木搖搖腦袋,靠在姐姐懷裡一邊抹眼睛一邊抽搭著道:“我不要,我長大了自己掙錢買,還要給姐姐買綢緞裙子,給姐姐買驢車,還買粉……”

  舅母有的,他都買給姐姐。

  弟弟會護著自己了,凝香眼睛發酸,平復片刻,親親弟弟額頭道:“好,姐姐等著。”

  阿木點點頭,不哭了,瞅瞅姐姐,又道:“我還要考秀才,當大官!”

  小傢伙說的特別認真,凝香再也忍不住,狠狠親了弟弟一口,“好,姐姐等著阿木當大官!”

  誰說她是無依無靠的孤女?

  她是沒了爹娘,但她還有大伯父大伯母,還有小小年紀就知道護著她的好弟弟。

  她有依有靠。?

  ☆、第 66 章

  ?  徐守梁替侄女圍了雞圈,凝香將二十隻雞崽兒連同兩隻小黃鵝一起放了進去。

  雞崽兒嘰嘰喳喳地四處亂跑,兩隻小黃鵝就顯得穩重多了,慢悠悠地走。

  阿木站在柵欄門口看,嘴角翹著,儼然已經忘了才離去不久的舅舅舅母。

  李氏開始準備午飯了,炊煙裊裊升起。凝香摸摸弟弟腦袋,回屋換上自己的裙子,將潘氏借她的裙子洗了一遍,晾在撐衣杆上,洗完了走到東院,見堂妹蹲在灶房裡擇豆角,她也湊了過去。

  “香兒不許幫他們,知道不?”李氏一邊燒火一邊不放心地囑咐道,怕侄女心軟。崔氏在屋裡跟侄女說的那些話,她躲在屋檐底下都聽見了,那臭不要臉的女人,虧她好意思開口!

  凝香朝她笑了笑,“大伯母放心,我有分寸,就是陸家二嬸的衣裳,您幫我還回去吧?”

  李氏猜到侄女是避諱陸家那三兄弟,雖有心撮合侄女跟陸家老二,但也覺得太主動了不好,顯得侄女沒人要似的,就點點頭,“行,下午衣裳幹了我就去。”

  娘幾個說著話,徐槐回來了,一身灰撲撲的粗布衣裳,褲腿上沾了一片泥點子,俊朗的臉龐曬得微微發紅,額頭汗珠被陽光照的發亮。南面村子有人家蓋房子,他與徐守梁過去幫忙,爺倆每天能掙四十文錢,不過這種活計可遇不可求,不是天天都能碰上的。

  “你爹呢?”李氏納悶地問兒子。

  徐秋兒另舀了一盆水,端出去給兄長洗臉。

  徐槐邊挽袖子邊道:“回來碰到劉叔了,叫我爹過去,不知道啥事。”

  李氏想了想,笑道:“這個月十八他小兒子娶媳婦,準是讓你爹過去幫忙呢。”

  娶媳婦就得擺宴席,村子不大,就百十來戶,幾乎家家都得隨份子,吃席的時候關係近的出錢多的一般都是全家人都去做客,遠點的給錢少的就當家的男人去,算上男方女方兩邊的親戚,少說也得擺個十幾桌。別看平時都是媳婦們做飯,這種大事就得男人忙活了,蒸米飯炒菜端盤子擺桌,都得男人們干。自家與劉家交好,丈夫少不了去忙兩天。

  “香兒好幾年沒有吃過喜酒了,這回也去熱鬧熱鬧。”李氏笑著對侄女道。

  凝香笑笑,撿起最後一根豆角道:“我就不去了,這麼大的人了。”

  “大什麼,只要沒定親,十七八的姑娘也能去。”李氏立即反對道,侄女現在就該多在村人面前露露臉,讓所有人都知道侄女贖身回來了,看那些媳婦們還瞎說不瞎說,而且露臉了,才有人登門提親啊。

  自家侄女這麼好,李氏得好好給侄女物色物色夫君人選。

  凝香不與大伯母講道理,但她打定主意不去的。這些年她與村人越走越遠,幼時的玩伴也都不怎麼說話了,可能她們覺得她成了城裡姑娘,與她們格格不入,凝香看她們也覺得陌生。談不上誰對誰錯,就是關係淡了。

  午後歇晌,阿木睡在炕頭,凝香悄悄將陸成送她的桃木梳子拿了出來。

  嶄新的梳子,聞著還有桃木的清香。

  凝香輕輕地摩挲,眼前浮現陸成俊朗的臉龐,還有他那句“梳一下就想他一下”的話。

  他怎麼什麼話都說得出口呢?

  天生的厚臉皮。

  心裡在罵他不老實,人卻不自覺地笑了,凝香坐在炕沿前,解開一頭烏黑柔順的長髮,歪著腦袋輕輕地梳,什麼都沒想,靜靜地享受難得的寧靜。

  而十里地外的章家,崔氏可沒有外甥女的好心情,趁丈夫女兒小兒子都睡覺了,她去了西廂房。走到門前,習慣地伸手去推,卻一下子沒能推開。

  “鴻林?”崔氏低聲喚道。

  廂房一共三間,全都收拾出來給章鴻林用了,最南面的充當書房,中間的是臥室,最北面的作廳堂,崔氏等人來找章鴻林都從廳堂這邊進。

  臥室裡面,章鴻林上半身穿著中衣,下面蓋著薄被,半靠在枕頭上,一手拿著個小冊子,另一手藏在被子底下不知道在做什麼,白皙的臉龐一片異樣的紅。正在興頭上,聽到母親喊他,章鴻林不由皺眉,一邊加快動作一邊揚聲道:“等會兒,寫完這個字就來。”

  大概是做壞事被母親抓住,反而更刺激,說完沒一會兒就悶悶哼了聲。

  崔氏怎麼都想不到長子真正做了什麼,耐心地在房檐下等著。

  一會兒門開了,她抬頭看去,見長子清秀的臉龐微微發紅,只當他大夏天讀書太操勞,心疼地勸道:“大晌午的怎麼不睡覺?你平時不是說什麼勞逸結合嗎,鴻林啊,娘知道你刻苦,但身體最重要,咱們休息好了再讀書也不遲。”

  章鴻林毫不心虛,請母親進來。

  崔氏直接就要去裡面,章鴻林怕母親聞出味道,不著痕跡地請她在外面坐,孝順地替母親倒茶,“娘有事找我?”

  “還不是你表妹的事。”崔氏煩躁地道,端著茶碗看著長子,一臉懷疑,“她說世子剛正不阿,但我越想越覺得那是她的客套話,咱們都沒見過世子,世子啥樣還不是隨她說?我看她就是記著當年的仇呢,故意不幫咱們!死丫頭片子,跟她娘一樣,看著柔柔弱弱的,其實一肚子壞水!”

  提到院試,章鴻林臉上的熱漸漸褪了,心思轉了起來。

  院試三年兩考,明年便是秋闈,錯過這次秋闈,他就要多等三年。雖然四五十歲參加秋闈春闈的人同樣大有人在,章鴻林卻不想與那等註定沒有大前程的人相提並論。提前三年考取功名,意味著提前三年進入官場,哪怕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官,熬三年資歷也比白白浪費三年等秋闈強。

  所以今年他必須考中秀才。

  章鴻林原本對自己很有信心,可經過去年的打擊,他覺得這次還是穩妥些好。家裡沒路子,他不得不靠自己,但表妹與鎮遠侯府有關係,如此天賜良機,他為何不抓住?

  看了眼素來刻薄小氣的母親,章鴻林微微沉吟,道:“當年母親不肯借表妹銀子,她記恨你是人之常情,不如這樣,過幾天我與弟弟妹妹走一趟,先不提求情的事,就當普通親戚走,消除表妹的戒心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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