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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孩子都這樣。”他腦袋一直不轉過去,凝香還是沒勇氣一直與他對視,又低下頭,假裝檢查油紙包綁的緊不緊,“對了,阿南才十個月,你別直接給他吃,最好煮爛搗成泥再餵他,一次就餵一個,隔幾天再喂,栗子養人,吃多了反而不好。”

  又溫柔又會照顧孩子,陸成看著坐在那裡的小姑娘,忽然有種衝動,直接拉她回家當媳婦。

  但也只是想想罷了。

  收回視線,陸成由衷夸道:“多謝你提醒,阿木有你這樣的好姐姐,是他的福氣。”

  幫了人,凝香抿唇一笑。頭頂陽光暖融融,落在身上特別舒服,她看看轅座上的男人,細聲道:“我先打個盹,快到了你叫我一聲?”提前說了,免得他問話得不到回答,以為她失禮。

  她柔聲細語,無意中表明了對他的信任,陸成聲音不禁溫柔了下來,“好。”

  身後沒了動靜,又走了一段路陸成才回頭,就見她將包袱搭在膝蓋上,枕著包袱睡了,面容朝外,側影嬌小,惹人憐惜。

  心突然就軟了一塊兒,好像那就是他的媳婦,兩人剛探親回來。

  陸成多看了兩眼,接下來將驢車趕得穩穩的,怕顛簸了她。

  凝香大病初癒,確實容易睏倦,不過坐著睡不舒服,她在距離柳溪村三四里的時候就醒了。睜開眼睛,認出了熟悉的鄉間小路,家裡這邊雪下得更大,田地里茫茫一片白,只有田壟處雪薄,露出褐色的土。

  路中間的雪被腳印兒車印兒壓實了,兩側積雪如初,白楊樹早掉光了葉子,頂尖細枝仿佛即將刺破上空湛藍如洗的天。

  寂靜空靈。

  凝香維持著打盹的姿勢,貪戀地看家鄉雪景,腦海里一會兒是南下的商船,是冰冷的江水,一會兒是兒時在這條路上玩鬧的身影,是弟弟賴在她懷裡的小小身子。

  驢車忽然停了。

  凝香詫異地扭頭,眼裡蓄滿的淚水因為這個動作,倏然掉了下去。

  陸成僵在了轅座前。

  快到柳溪村了,他想叫醒她,停車是因為在叫醒她之前,他想偷偷看看她睡著的臉,沒想才跳下地轉過身,她也轉了過來,美麗的杏眼裡淚珠滾落,寧靜哀傷又不自知,像無依無靠的孩子。

  陸成自認擅長與人打交道,面對這樣的她,卻不知道該說什麼。

  凝香心知失態,迅速低頭,一邊揉眼睛一邊尷尬笑道:“剛剛風吹沙子進來了……”

  “家裡風是挺大的。”陸成不想讓她難堪,順著她話道,言罷壓下心頭困惑,他裝作去檢查套在毛驢身上的繩子,“前面路口有幾個人,你看是不是來接你的?”

  凝香心裡一喜,探頭張望。

  這條路是南北向的,前面有個岔路口,凝香坐郭老三的車時就從那裡下車,再沿著小路往西走,一刻鐘左右就能到家。此時此刻,岔路口靠西一側果然站了三道身影,一道比一道矮,跟梯子似的。

  凝香破涕為笑,知道那正是她的家人,堂兄徐槐,堂妹徐秋兒,還有親弟弟阿木。?

  ☆、第 7 章

  ?  岔路口處,徐槐哥仨已經在這兒等了約莫兩刻鐘了,急著來接因為家貧不得不賣身為奴的妹妹或姐姐。

  五歲的阿木特別特別想姐姐,也想姐姐每次回家都會給他帶的好吃的,因此過一會兒就要走到堂兄跟前,仰著腦袋問他,“大哥,姐姐怎麼還沒回來啊?”

  男娃穿著厚厚的棉衣,站在雪地里跟個胖球似的,小臉白淨淨,鼻尖凍得通紅,但他顯然並不覺得等姐姐是件受苦的事,烏溜溜的大眼睛裡全是興奮。

  徐槐摸摸弟弟腦袋,望著遠處道:“快了,阿木別急,再去攢個雪球,一會兒給姐姐看。”

  小孩子好糊弄,阿木本來又喜歡玩雪,立即屁顛屁顛地去了,小小的身子蹲在路邊,專門攢沒被碰過的雪,在他旁邊,六七個大小不一的雪球排成排,都是小傢伙等姐姐的時候攢的。

  攢雪球看似冷,其實攢完一會兒手心裡就會從內往外冒熱氣,很是暖和,村里人還有種說法,說是冬天凍了手,可以用雪搓手,多搓幾次就能治好凍瘡了。

  徐秋兒不喜歡玩雪,但是看弟弟攢得那麼起勁兒,她忍不住也蹲了過去,陪他一起玩。

  徐槐繼續留意前方,當弟弟妹妹攢完雪球站起來時,視野遠處的小黑點終於清晰了起來。

  是輛驢車。

  徐槐有點失望,也有點著急,以前堂妹這時候差不多到了,今天怎麼還沒來?

  阿木沒想那麼多,看到車就以為是姐姐回來了,興奮地要往驢車那邊跑,邊跑邊喊姐姐。徐槐在小傢伙喊了兩聲姐姐後就拉住了他,抱起弟弟哄道:“阿木乖,姐姐坐的是騾車,那個是大毛驢,不是姐姐的車。”

  村裡有人養驢也有人養騾子,阿木懂了,興奮的小臉頓時蔫了,手抱著堂兄脖子,小身子朝驢車的方向歪,望著驢車後面,又問了一遍,“那姐姐什麼時候回來?”

  驢車後面沒有車,徐槐還想再騙弟弟,對上阿木眼巴巴的渴望眼神,突然說不出口了。

  “阿木咱們再攢幾個雪球,攢到二十個姐姐就回來了!”徐秋兒將弟弟從兄長懷裡接了過來,親了一口小傢伙,親完了誇張地把阿木往兄長懷裡塞,“不行不行了,阿木太重了,我都抱不動了,大哥你快接住!”

  二姐姐抱不動他,阿木咯咯地笑了起來。

  男娃歡快的笑聲傳到驢車這邊,故意挪到陸成一側準備學李嬤嬤那樣給弟弟一個驚喜的凝香再也忍不住了,探出腦袋往前看,想看看弟弟在做什麼,笑得那麼開心。

  徐槐立即就看到了堂妹那張秀氣清麗的臉龐。

  短暫詫異後,他接過妹妹手裡的男娃,指著驢車問他,“阿木看那是誰?”

  阿木扭過腦袋,大眼睛先看向趕車的男人,然後才發現男人身後還有……

  “姐姐!”姐姐終於回來了,阿木高興壞了,蚯蚓似的從堂兄懷裡扭了下去,撒腿跑向姐姐。

  男娃興高采烈,陸成情不自禁地笑,繼續趕車,等快到男娃跟前時,才停了下來。

  凝香挪到車尾時,阿木已經轉了過來,看到姐姐的正臉,他高興地笑,“姐姐!”

  對上弟弟紅撲撲的臉蛋,凝香不想哭,可她壓抑不住。

  上輩子這年臘月,侯府處處為過年忙碌準備,她與素月也有很多事情,守門婆子突然派人傳話給她,說是堂兄來了。凝香知道家裡肯定出事了,趕緊去角門見堂兄,堂兄站在那兒,沉默半晌才告訴她,弟弟跟隔壁張家的大壯偷偷去北河打冰出溜,掉進冰窟里了。大壯明明就在旁邊,因為害怕被大人罵,回到家後躲到被窩裡,堂妹找不到人去問他,發現不對,才問了出來,一村人匆匆趕過去,已經遲了……

  眼前再次浮現弟弟凍得發紫的臉,還有那雙無論她如何哄如何罵也睜不開的眼睛,凝香情緒失控,衝下去先將弟弟按到懷裡,彎腰狠狠打他屁股,“是不是又跟大壯去北河玩了?說了不讓你跟他玩你還去,非要姐姐替你擔心是不是!”

  打完了蹲下去,緊緊摟著弟弟哭,泣不成聲。

  陸成看傻了眼,完全沒想到一路都輕聲細語的姑娘,會突然來這樣一出。

  徐槐兄妹更是震驚,徐槐先回神,讓妹妹先去哄人,他有些尷尬地朝陸成道:“我二叔二嬸都去了,堂妹一直將弟弟當命根子看,怕他貪玩出事,所以管教地嚴些,其實只要阿木聽話,我堂妹也挺,和氣的……”

  他怕人家誤會堂妹是瘋子或脾氣暴躁,這對一個姑娘來說可不是好事。

  陸成又看了一眼凝香,總覺得其中另有隱情,她應該是過年時回的家,如果那時候阿木犯錯,這都一個月了,她不可能還如此生氣,但若是這兩天阿木淘氣了,她也不可能知道……

  不過愛之深責之切,看她抱弟弟抱得那麼緊,這頓打定有理由。

  收回視線,陸成理解地笑笑,同徐槐解釋為何凝香會搭他的車回來。

  徐槐剛要道謝,那邊徐秋兒難以置信地站了起來,哭笑不得,“姐姐你,你也太傻了吧,不過是一場噩夢,你怎麼就當真了?姐姐放心,我會看著阿木的,不讓他去北河玩冰。”

  凝香哭了一場,平靜了很多,擦了淚,抬頭看弟弟。

  “姐姐別哭了,我以後不跟大壯玩了。”第一次被姐姐打,阿木並沒有委屈,因為昨天大壯確實要帶他去北河玩,二姐看的緊,他沒找到機會溜出去。現在親姐姐猜到了才打他,還哭得那麼傷心,阿木就知錯了。

  抬起小手,阿木乖乖地給姐姐擦淚,“姐姐不哭,會凍臉。”

  凝香又被弟弟天真的話哄掉了一串淚珠。

  前面陸成與徐槐互視一眼,都笑了,敢情是小姑娘做了噩夢。

  “不早了,你們都上車吧,咱們一路回去。”日頭快到當中,陸成心急回家看兒子,笑著道。

  凝香這才記起旁邊還有外人,不好意思地朝陸成笑了笑。

  她眼圈紅紅的,更顯楚楚可憐,卻又說不出的好看,陸成點點頭,轉過去看毛驢了,怕盯著她時間太長被徐槐發覺。

  凝香抱著弟弟上了驢車,徐秋兒也上去了,跟阿木一人占了姐姐一側。徐槐不適合跟姑娘小孩子們擠,坐了右側轅座,同陸成說話。

  “姐姐又買栗子了!”姐姐回來阿木最喜歡做的一件事就是看她都帶了什麼好東西,坐下後先抱起一包栗子,聞聞栗子香,叫完就要拆開。

  凝香沒攔,將另一包遞給徐秋兒,“這包是給秋兒的。”

  都是一家人沒啥好客氣的,徐秋兒甜甜道謝,也拆開了。

  凝香再看弟弟,指指陸成徐槐道:“阿木別顧著自己吃,分兩個給大哥陸大哥。”

  栗子夠多,阿木答應地特別痛快,扶著姐姐站了起來,抱著栗子往前走。驢車平穩,他先去了徐槐那裡,徐槐堅決不要,阿木再轉去陸成那邊,小手抓出兩個栗子遞給他,“陸大哥吃。”畢竟是陌生人,男娃喊得很拘謹。

  陸成笑著誇他懂事,然後轉身,掀開身後葦篾簍子上的粗布。

  阿木低頭看,看清裡面的東西,黑眼睛瞪得更大了:“你也有栗子!”

  還有好多大酸梨……

  阿木忍不住咽了咽口水。

  這些都是三嬸給他的,陸成拿出四個塞到阿木懷裡,摸摸小傢伙腦袋道:“陸大哥有栗子,就不要阿木的了,阿木愛吃酸梨不?”

  阿木點點頭。

  陸成就讓他分給凝香三人。

  徐槐再三婉拒,被陸成嫌太客氣,徐槐只好收下。四人里的兄長都收了,凝香徐秋兒便沒有再推拒,一起同他道謝。

  陸成回頭看她們一眼,目光在凝香臉上多停了幾瞬。

  凝香急著接阿木懷裡快要掉下去的大酸梨,沒有發覺,徐秋兒卻敏銳地捕捉到了。等陸成轉過去,她悄悄打量旁邊的堂姐,既替堂姐遇到一朵容貌不錯的桃花高興,又暗暗惋惜。這麼好的姑娘,要是能贖身出來該多好,侯府里再富貴,堂姐在那兒是伺候人的,肯定不如在村里自在。

  家人團聚,一路有說有笑,不知不覺就到了柳溪村村頭。

  陸成問徐槐住在哪裡,想送他們到家門口。

  徐槐連道不用,先跳下了驢車,指著村北最後一條街道:“我們住那兒,最外面就是我們家,陸兄有空過來坐坐吧,以後若有需要我幫忙的地方,儘管來找我。”

  “好,那咱們這就算認識了。”陸成慡朗地道,說著眼睛又瞄向了凝香那邊。

  凝香看到了,由衷道謝:“今日多謝陸大哥了,還讓你破費了。”

  低頭瞅了瞅弟弟懷裡抱著的大酸梨,這樣一個,值好幾文錢呢。

  陸成也看阿木,阿木現在可不認生了,小嘴兒特別巧,“陸大哥來我們家坐!”

  陸成失笑,再次朝徐槐告辭,雖然不舍,還是趕車走了。

  “香兒包袱沉不沉?大哥替你拿著吧?”

  “不沉,只裝了兩件衣裳,謝謝大哥。”

  “一家人這麼客氣做什麼。”

  “大哥給我拿酸梨,我要吃栗子!”

  驢車漸漸走遠,身後徐家兄妹幾個的話也漸漸不可聞,快拐彎的時候,陸成終於回頭,路上卻已經沒了四人的蹤影。驢車駛出柳溪村,他再往村北望,只見炊煙裊裊升起,各家各戶都在準備晌午飯了。?

  ☆、第 8 章

  ?  因是晌午時候,村人們都準備吃飯了,凝香幾人回家路上都沒有碰到村民。

  很快就到了徐家門前。

  凝香大伯父徐守梁是徐家長子,成親時在老房旁邊蓋了新房,等凝香父親也到了娶妻的年紀,就把老房翻蓋了,所以兄弟倆住隔壁。為了方便走動也是省事,兩家左右搭了牆,院子中間沒再搭,有事直接從院子裡過去就行,不用繞大門了。

  現在凝香在侯府當丫鬟,阿木住在大伯父家,自家大門就是鎖著的。沒有人走動,門口積雪自然不必費事清掃,一條街四戶人家,就那一處大門前積雪皚皚,顯得格格不入,又有幾分淒涼。

  想到過世的父母,凝香有點傷感,一邊往大伯父家裡走,一邊摸了摸弟弟腦袋,暗暗盼望小傢伙快點長大,娶妻生子,讓自家再次恢復熱鬧。

  院子裡,徐守梁正在劈柴,見孩子們回來了,再看看一月未見花骨朵似的侄女,他立即就笑了,放下斧子跟侄女打招呼,“香兒回來了啊,怎麼好像瘦了?”

  “正月府里事情多,可能累到了吧。”凝香笑著敷衍道,不想讓家人擔心。

  “姐姐給我買栗子了,還有大酸梨!”對於阿木來說,姐姐回來就相當於過年那麼高興,舉起手裡的油紙包給大伯父看,還想炫耀大酸梨,低頭瞅瞅才想起酸梨在堂兄手裡呢,於是就示意大伯父看堂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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