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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44章舊地恰逢舊人恍如一夢

  因聽見小丁哥說這話,林賽玉便是一愣,還未再問,那邊已經開始交貨,喚小丁哥過去幫忙。

  “餘下十幾個老的,可夠你做種?”蘇錦南此時走過來說道,看她未包頭巾,風吹亂的頭髮,順手幫她抿了抿。

  林賽玉回神看了去,點了點頭,又道:“夠了,也不算什麼稀罕物,不值得給姐姐們帶回去。”

  蘇錦南瞧她臉色不對,便問了,林賽玉想了片刻,將小丁哥的話說了,皺眉道:“莫非是劉老夫人病了?英兒何時知道的?”

  蘇錦南笑道:“這算什麼事,莫急,我這就讓人問問去。”林賽玉便丟了不再問,當下夫妻看眾人亂亂的載了南瓜去了,因見滿院子亂跑的豬也該出欄,便讓人捉了一頭殺了,秋社日分與佃戶們吃,消息傳開了舉村歡慶,盧氏少不得跟著嘮叨一番浪費錢敗家子。

  “我們也不常在這裡,她兄弟妹妹都小,姥娘身子也不好,俗話說遠親不如近鄰,將來少不得用人手,幾筐菜一頭豬不值幾個錢,買些人心,大姐兒在南邊也放心不是。”蘇錦南笑道,一面拽住亂跑的全哥金蛋。

  盧氏聽了瞥了林賽玉一眼,道:“女婿,她有哪個心!”話雖如此,眼也笑眯了,拍著蘇錦南的手道,“我的兒,你倒像我親生的一般!”

  林賽玉在一旁吃瓜子只笑不說話,曹三郎從園子裡回來,盧氏便趕著做飯,林賽玉便擺手道:“我婆婆在家呢,不在這裡吃,娘別忙活。”一行說,拍了手,拉著全哥要走,一面喊金蛋道:“明日早早來接你,不許賴床不起,耽誤了功課我不饒你。”

  金蛋如今個子比原來高了一頭,依舊粗粗壯壯的,因這夏日被困著跟全哥一起讀書,膚色悶白了,蘇老夫人來了之後,看不上他土不土洋不洋的打扮,新裁了一件月白衫給他,此時穿著,倒也像模像樣,只不過皺著臉,滿是愁苦,扭著盧氏的手道:“娘,我學不來那些,你跟姐姐說說,饒了我吧,再去,手都要被打爛了,狗剩寶通他們,見了我都笑,只說我將來要做老爺的,都不跟我玩,晦氣的很。”

  盧氏拎著耳根子啐了他一口,道:“好恁小眼薄皮的,知道什麼好賴,虧你姐夫提攜,讓你讀書,將來也給老娘掙個功名,省的一輩子跟你爹一般土裡刨食。”

  罵的金蛋不敢說話,這話林賽玉不愛聽,道:“娘這話,土裡刨食怎麼了?土裡就刨不出好食來?”被盧氏順手拔下鞋子砸過來,七七八八的罵了一頓,忙縮脖子抱著全哥走了,蘇錦南在後笑得不行。

  轉眼過了中秋,天氣轉涼,蘇老夫人在城裡趕了幾場廟,看了幾回戲,到十方村果園子裡摘果子,餵豬逗雞玩了幾天,又跟盧氏吵了兩架之後便開始嚷著悶,要回家去,林賽玉地里的棉花熟了,但長的不好,絨粗,量少,因不打算用,大多數留在地里,每日看以備選種,又帶著幾個看園子的,指導秋冬季果樹管理,忙的腳不沾地,往江寧走的日子一日推後一日,被蘇老夫人在家罵的不能站,乾脆藉口趕活住到果園子裡去了。

  這一日澆了一上午的水,吳寡婦在小院子裡打布,見林賽玉回來,忙趕著燒茶,吳老娘拄著拐摸出來,跟林賽玉說話。

  “我這手藝粗,大娘子別嫌棄,給你家小官人穿。”吳寡婦從屋子裡出來,拿著一件鸚哥綠綢做的披襖。

  林賽玉忙站起身接過,說道:“你破費這個做什麼!他又不缺衣裳。”一面謝過她的好意,吳寡婦便又問她怎麼還沒身子,道:“該找個人看看。”又說不遠的村子裡有個婆子,配的好藥,林賽玉知道她好意,但聽得有些不耐煩,正要說話告辭時,全哥拉著金蛋跑了過來,身後跟著一群舉著樹枝的孩童。

  “來得正好,”林賽玉忙站起身來,一手拉著一個道,“你們閒著也是淘氣,給我割園子裡的糙去。”

  “那明日我就不去讀書可行?”金蛋忙舉著手問道,見林賽玉點頭,頓時喜得過年一般。

  “那我要聽孫猴子的故事。”全哥拽著道,見林賽玉也答應了,一蹦三跳的趕著孩童們去了。

  此時的十方村外,正走來一馬一驢,得得的聲音驚動了正在土地廟前燒香的幾個村婦,抬眼望去,見騎驢的是個十幾歲的小童,面容清俊青衣小帽,目光又落在他身後騎馬的人身上,見是一身紫色綢面窄袍束的金帶,又掛著一條白玉環,真是衣著不俗,目光落在那人臉上,都是微微一怔,此人面容俊秀,氣度雍容,見她們看過來,那公子便微微一笑,道:“大娘們祈福呢?今年好收成吧?”一行說過去了。

  留下這些婦人面面相覷,都覺得有些面熟,卻想不起是誰,看那兩人已經往村子裡去了。

  時節過了中秋,入目已是秋景肅然,十方村的農田中大多數是稻子已經成熟,正在收割,期間點綴著的高粱、小米也都已垂頭。

  “果真是個好年景。”劉小虎自言自語道。

  “還跟以前一樣,沒什麼變化。”榜哥帶著幾分興奮說道,一面小心的回頭看了眼劉小虎的臉色,見他只是微微一笑,便安了心。

  “自熙寧九年後,我再沒回來過……”劉小虎低聲道,一面指著路旁剛剛細耕過的地,“那時,遍地都是荒地,如今都成了好地。”說這話抬眼望去,見已經近前的村莊綠樹環護,下意識的勒住馬。

  “老爺?”前行的榜哥詫異的回頭,喚道。

  “不進村,沿著路往地里走走吧。”劉小虎慢慢道,催馬前行,越過榜哥,在村口那株大黑棗樹前佇立片刻,熟門熟路的向左而去。

  “怎的不種菜了?”站在地頭,劉小虎一瞬間的失神,看那原本大棚菜的地已經推平,四五個佃戶正在其中播種,感覺到有人在一旁看,便有個農戶抬眼道:“這位官人,我們這裡不種菜了,要菜的話請到城南郭家莊,如是要雞鴨豬,以及糙,再往前行山坡那裡便是。”說著將手一指。

  劉小虎聽了一愣,便道聲謝,見那農戶擺擺手又低頭忙碌去了,心內不由一陣悵然,喃喃道:“如今,都已認不得我了。”低下頭卻見一塊地里散落著白茸茸的棉花,一愣怔怔道,“這是……?”

  一個荷著鋤頭從身旁而過的農戶聽見了,便憨厚的道:“這是大娘子種的棉花,可不是賣的讓人看的花,大娘子也不賣,說再過些日子便要我們種。”

  劉小虎有些楞楞的看向這個農夫,見他已經嘟嘟囔囔的走開了,苦笑一下,喃喃道:“曹六兒,你也認不得我了……”

  其實也怪不得村民,劉小虎當年在村里很少與人來往,剛出名就進了京,再加上如今的穿著打扮誰能認出他就是當年那個寒酸的少年?

  “老爺?”榜哥低聲道,“可要往那邊去?”

  劉小虎回過神,目光看向不遠處的山坡,見那原本荒坡野地的丘陵此時一片濃翠,層層遞進,整整齊齊,便催馬前行,自言道:“布置的如此好,這就是她說的果園子?”

  榜哥悶頭跟著,沒走幾步,就見身前的劉小虎忽地勒馬停住,讓他差點撞上去,不待問,就聽一陣歌聲傳來,忙探頭去看,見是一群孩童亂亂的打山上跑下來,每個人都背了一捆糙,走的近了,聽他們唱的是:“……白龍馬蹄朝西,馱著唐三藏,跟著仨徒弟……什麼妖魔鬼怪,什麼美女畫皮,什麼刀山火海,什麼陷阱詭計,都擋不住火眼金睛……西天取經不容易,容易幹不成大業績……”

  榜哥一愣,立刻想起在城裡茶樓聽得什麼孫猴子取經,說的人聽得人都痴迷的很,都說是那十方村曹大娘子講的,他還不信,現在聽到孩子們唱的,才信了。

  他如今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在茶樓聽了那麼一段,就迷的捨不得走,此時幾乎顧不得規矩往前走了幾步,差點擠在劉小虎身前,見那孩童身後走著一個婦人,穿著藕絲衣裳翠綾裙,挽著元寶鬢,袖著手走近了,臉龐圓潤,眼角含笑,也正微微張嘴,跟著孩童們一起唱著。

  “姐姐,姐姐,那孫悟空可被紅孩兒燒死了?”全哥走在最後,拽著林賽玉的衣裳不停的問。

  “叫什麼?”林賽玉將他的手一打,見前面的金蛋聽見了回頭大笑,笑得全哥頓時紅了臉,一甩手忙跑開了,聽金蛋拉住他說道:“你放心,孫猴子七十二般變化,一定死不了……還有,你記得叫我舅舅!再敢喊我名字,我打你。”不由笑出聲,笑聲尚未散去,她就猛地楞住了,看著眼前站的人,下意識的揉了揉眼。

  面前的少年露出似曾相識的笑容,他的手一如既往的袖在身前,露出好看的牙齒。

  “花兒,那就是你想要的果園子麼?”那少年伸手往她的身後一指。

  林賽玉猶如做夢一般,跟著回頭看去,伴著那少年緩緩的聲音,耳邊猛然響起當年那個初來乍到,對這個世界帶著深深恐懼的女孩子的話:“……等有了錢,買下那片嶺,種果樹,種大棗柿子,我就在那裡蓋一座大房子,房前餵雞,房後餵豬,東邊嶺上放羊,西邊嶺上放牛……”

  她的眼睛一酸,胸口一悶,不由攥緊了手。

  “真是恭喜你了,如今可是達成了。”劉小虎說道,看那婦人有些懵懵的轉過臉,猶自大夢未醒般,不由抿嘴笑了。

  “那個,你怎麼來了?”林賽玉楞楞道。

  “哦,因公事路過,便來看看。”劉小虎含笑道。

  他們就這樣隔著十幾步相對著,誰也沒有向前邁出一步。

  他說完這個,林賽玉又怔怔起來,耳邊孩童們的鬧囂聲讓她驚醒,有些訕訕的搓了搓手,道:“如此,到家裡坐坐吧……”話沒說完,就見這少年含笑搖頭,道:“不了,午後便趕著回京。”

  林賽玉聽了便哦了一聲,想起什麼似的忙道:“娘……不是,那個老夫人,可是病了?”見那本要轉身的少年又停下了腳步,帶著幾分感激的側頭一笑,道:“無妨,如今好多了,多謝你惦記。”

  林賽玉總覺得一切如同夢境般不真實,於是又笨笨的杵在那裡望著那少年發呆,看著他轉過身上馬,正午的陽光沒有任何遮擋的照在他的身上,晃得她不由眯上眼。

  “我在城裡聽了,你的故事講得好,我回去講給娘聽,她一定喜歡。”那少年帶著笑意說道,看那婦人眯著眼,怔忪片刻,馬蹄原地轉了轉,不再說話扭頭催馬而去,榜哥忙緊緊跟著,很快消失在村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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