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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莉站在我這一邊,再三保證若有閃失由她負責。

  車子進入山村小築時,警衛特地過來問候,我的表情卻逐漸僵硬,到了白石居門口,我簡直不敢朝那裡看。

  情況比我想像中還糟,那美麗得有妖氣的大房子不見了,被大火席捲過的草地上只剩下烏黑的一堆。

  更恐怖的是桂家的房子也消失了。

  我不禁“呀”地一聲叫了出來。

  “桂碧隨燒了白石居後,回家去把自己的房子也燒了。”文莉說,“你前些天情況太糟,我不敢告訴你。”

  我無法相信自己的耳朵,只覺得腦里嗡嗡作響,亂成了一片。

  半天后,想開口問碧隨為什麼要燒掉自己的房子,卻怎麼也說不出話來。

  也許醫生說得對,我有病,而且病得不輕。

  “燒掉也好!”許久許久,我才冒出這麼一句。

  我從未見文莉真心哭過,她一直精銳得近乎強悍,對她而言,哭泣大概是近乎犯罪的行為,而她真哭了,倒也楚楚動人。

  我們到療養院去看望碧隨時,她住在隔離區,大門口有電鎖,之後的每一道門都有鐵閘與警衛。

  碧隨縱火沒有成為囚犯,卻在這裡失去了自由。

  護士把她放在輪椅里推到草地上來,她看起來很安靜、眼神空洞。

  我站在她面前,她卻已完全認不得我。

  我仔細看她的臉,似乎比從前更纖秀更美麗,只是我可能再也分辨不出來,這個女孩子到底是月隨?還是碧隨?

  也許她誰都不是。

  “碧隨”我蹲下身喚她,心裡只覺一陣酸,也許,我不買白石居,不搬到她隔壁,不戳破她的夢,不讓她愛上我,一切都還會是好好的,她也仍會好好地活在她的謊言裡。

  她應該是那個在迪斯可舞廳開懷大笑的女孩子,應該是開著敞蓬跑車風馳電掣過街頭的女孩。應該是在漂亮的柳安木地板跳白天鵝的女孩子,應該是由山洞的秘道走出,在清晨的湖中游泳的女孩……

  總之,她在哪裡都好,就是不該在這裡。

  如果她再能回到我身邊我發誓好好待她。

  我心痛地抓住了輪椅的扶手,她卻以那空洞又美麗的表情微笑起來。

  我倒退一步,只有在這一瞬間,我才能完全明白;她是瘋了。

  她受到魔屋的詛咒。

  文莉陪著我去看碧隨,又陪著我找了地方安頓,就這樣每天來來去去的,不發一句怨言。

  我以為她會一直陪我下去,但是有天她跟我說:“來,有件事我想讓你知道。”

  我吃驚地一跳。

  如果她現在開口要我娶她,我不會不答應,我欠她太多,總該有所表示。

  她欲言又止,紅著臉低下頭去,用極輕的聲音說:“我要結婚了。”

  連季文莉都要離開,這個世界真是變了。

  她走的那天,我把自己鎖在屋子裡,不肯出去,沈嫂只好隨我,她現在照舊服侍我,但跟以前不大一樣的是開始對我管頭管腳,不肯放鬆。

  “這個老太婆,”我有時候在心裡罵:“她難道把我當兒子不成?”

  說兒子還是客氣話,在她心目中,我的地位大概跟大火中被燒焦了翅膀的拿破崙差不多,她成天沒事不是燉湯要我喝,就是租了港劇錄影帶來告訴我有多好看,我受不了她的嘮叨,只好和她坐下來看周潤發鍾楚紅,日久竟然也成了習慣。

  碧隨出院的那天完全沒有預兆,沈嫂打開門一看見是她,嚇得像見了鬼似的,把大門立刻關了起來,用對講機叫管理員上來,我們現在住的是東區大樓,服務的品質和鉅額花費成正比。

  我心裡疑惑,自己開門先看,看到一臉尷尬的劉嫂扶著碧隨。

  “我帶我們小姐來看您。”她輕聲說。

  這些日子完全沒有節目,比坐牢還苦悶,有客人上門大可不必讓人家站在門外。

  我請她們進來坐。

  沈嫂氣黑了臉,只有拿破崙表示歡迎,撲著翅膀興奮地喊:“神經病!神經病!”我趕緊用布罩子把它罩起來。

  “我們小姐對戴先生的房子很抱歉。”劉嫂開口道:“我們完全願意賠償。”

  “你可以找我的律師談。”

  “我們去過,但律師說您已交待這件事不必再提。”劉嫂為難地說。

  “那就不必再提。”我看著碧隨,上回去看她時,醫生說她的人格分裂,但是有痊癒的希望,我以為那是醫生的慣常敷衍之辭,但現在看來,她是真好了。

  那魔屋詛咒已解除……對她,對我都已是往事了。

  “未來有什麼打算沒有?”我嘆口氣問,如果時光能‘倒流,眼前這個小白花似的少女,我希望她仍是蠻不在乎地穿著艷紅露背裝,開著艷紅的敞蓬跑車,那德性也許招搖過份,但耀眼的青春才是我心畝中的桂碧隨。

  “我有個最壞的打算。”從頭到尾都是劉嫂在致答詞,但這回可是碧隨自己說話了,倒把我嚇了一跳,但她一說話,那頑皮的面容就顯現了出來,我心口大慰,有如一陣熱流通過,她並沒有瘋一輩子,她現在已經知道自己是誰。

  “我們剛買下了隔壁的空屋,明天開始裝橫,下個月搬來做你的鄰居。”碧隨笑著說:“你得對我好一點,耶穌說你要友愛你的鄰居。”

  我看著她,如果保險公司允許我保雙重火險,這回保費應該由她來交才對。

  可是我不知道自己開得了開不了這個口,昨夜我夢見了安蘭,她只出現了幾秒鐘,只說了一句話,因為非常的滑稽,所以夢醒之後,我怎麼也忘不掉,她說的是:失敗為成功之母。

  我不曉得她指的是我的人生還是人際關係,也許二者都是。

  “失敗為成功之母!”我對碧隨表示歡迎她繼續做我的鄰居,生命既未結束,總該要有個新的開始。

  我不曉得她聽懂了沒有,但她莫測高深地微笑著,在她的笑聲中,我又見到了月隨,我發現她仍在那裡,從前,她是碧隨精神上的分裂,現在出現,或許是為了靈魂上結合。

  克勞蒂斯曾經說過:“每一個人都是自己命運的建築師。”但是我不願仔細剖析自己,我怕在挖掘真正的自我時,也在某些陰影里,發現躲藏著另一個戴秉同,還得召道士來驅除。

  我決定要過一種比較有創意的人生,就如同我在療養院對碧隨所保證的一樣。

  我站了起來,對碧隨說,帶我去看看你的新房子。

  她很快樂地站了起來,並且俏皮地對劉嫂眨眨眼睛,心事整個寫在臉上的劉嫂被她作弄得哭笑不得。

  我們出門時,碧隨自動挽著我的手臂,在不知情的外人眼中,我們看起來一定像一對父女。那夜大火中,我的頭髮在一夕間全白。’

  碧隨買的新房子在14樓,跟我這邊完全一樣的格局,兩千多尺的雙拼式,非常敞亮,我們站在露台上看著底下喧鬧的街道,半空中覺得更清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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