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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坐在那兒的,是碧隨。

  她還穿著方才在洞口露面的那身白色紅點蓬裙,但是一頭長髮完全披散了下來,空洞的眼睜取代了平時的慧黠、自信,像一個即將溶化的冰淇淋,流露著無限茫然。

  我張開嘴,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眼前這副表情是我平日見到的月隨,不是碧隨,但除了表情、聲音,坐在這裡的,又有百分之百的是碧隨。

  我被搞迷糊了。

  她是誰?到底是誰?是碧隨?還是月隨?或者,她既不是碧隨,也不是月隨。

  是一個我從不認深的妖怪。

  我穿得夠暖,但突然簌簌發起抖來,這一生,我沒怕過什麼,可是這次,我覺得寒心覺得退縮。

  她繼續用那空洞的表情瞪著我。

  我一步步往後退,她卻一步步向前走,站到露台上,用令人全身要起雞皮疙瘩的聲音唱著那支歌。

  我關上房門掩住耳朵。

  劉嫂還在哭:“小姐夠苦了,你還要逼她,還要逼她……”

  終曲

  更新時間:2013-04-24 22:33:06 字數:5365

  這一句聽得我猶如五雷轟頂。

  一切,我都明白了。我既未認識過碧隨,也不認識月隨,每回,我見到的,我觸碰到的,甚至昨夜在我懷中跳舞的一半是月隨,一半是碧隨,她們不是雙生姐妹,她們是分裂成兩半的一個人。

  “她這樣——有多久丁?”我抓住劉嫂問,這個忠心又可惡的女人,她竟無知到替她的小姐隱瞞了這許多年,從不帶她去看醫生。

  “她小時候是好好的孩子……自她父母出了意外,她一下子變了,她一直幻想,她還有個妹妹……”

  “或者幻想還有個姐姐!”一個聲音突然插了進來,站在通道逆著光的是傅小泉。

  “你——早就知道了?”

  “我不比你聰明,但是我既然有懷疑,就要尋找答案。”他傲然地說。

  他找到了答案,也一步一步地把我引進陷阱之中。

  我在相當混亂的情況之下回到白石居。

  也許我不該只為碧隨難過,我應後悔。回到台灣來我只有失去或者說我若不回此地,便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失去這許多。

  我在畫室中呆坐著,塔樓上使人毛骨悚然的歌聲一陣陣隨風傳來,一直唱到了半夜,就算是錄音機,也該唱累了吧?

  沈嫂看我既不吃也不喝只是坐著發呆,一時不知該如何是好,又不敢打擾我,做好了食物熱騰騰地端進來,等到冰冷又原封不動地端出去。

  我上床睡覺時,並沒巴望什麼,然而安蘭入夢了。

  “安蘭?”我驚喜交集,但她只是微笑她看著我,仿佛有無限喜悅。

  我們已被生與死的大限無情地分離,為什麼她還這般喜悅?

  我心裡很清楚,這只是在夢裡,夢見的一切僅是幻像,但禁不住還是流出淚來,“安蘭——”我不顧一切地撲過去,想抓住她。再也不讓她走開,但就在我向前撲去時,她消失了。

  我在悵惘中醒來。

  當我嗅到強烈的燃燒氣味時,還以為自己仍在夢中,但那不是夢,氣味刺得我發嗆。

  “失火了!失火了!”沈嫂在樓下悽厲地叫喚,我跳下床,跑出房間,天啊!從廚房開始樓下已是一片火海。

  沈嫂慌慌張張地提著水桶還直想往火里潑。

  “沈嫂!快跑!”我大喝一聲,她這才如夢初醒地丟下了水桶,跑過樓梯時,只稍微猶豫了一會兒,就順手抱起了拿破崙的架子,拿破崙究竟是一隻鳥,平常再機靈,也受不了這麼大的騷動,狂亂之餘,硬是把沈嫂的手臂啄出好幾個洞,沈嫂一直把它拎到門口才吃不住痛拋開。

  大火燃燒得很快,我也才剛到門口,後路就已經完全被封住了。那些橘色的、紅色的、熾熱如白金色的火光貪婪地吞噬著一切,使得黑夜看起來更可怕。

  我赤著腳凝視眼前的一切,仿佛燒掉的東西,完全與我無關。

  也許,那真的與我無關,我早應該唾棄迷信,別把那些前世,今生的鬼話往自己身上扯。或者相信小寶所預言此地不宜生人居住,只合死者安魂,而這預言竟在此刻應驗……,

  “神經病!神經病!”拿破崙雖然脫離了火場,但也被自屋裡襲卷出來的熱風薰得受不了,忿怒得直拍翅膀,怪聲怪氣地大叫著。

  消防車來時,聲勢悽厲,驚動四鄰,但也除了造成這樣效果外,並沒有挽救什麼,白石居已燒得精光、畫室、書房,掛有枝狀大吊燈的樓梯、維多利亞式的角樓……燒得一乾二淨,不再有什麼剩下。

  連鬼魂都離開了。我看著它們出現在熊熊的火海中,一個接著一個,先是那個在降靈會中的不速之客——張老頭,然後是揀拾古幣的孩子,他們以奇怪的神情膛視著這場大火,仿佛是大難降臨,完全無法逃避,但令我驚詫的不是他們,而是許許多多像賓客似的人物,一下子在火中全投影了出來,在浩劫中現身,也在浩劫中與其它物體一般淪為灰燼。

  它們在火中發出慘烈的嘶叫,但完全被狂風吹去。

  我對它們的被消滅完全無動於衷。

  直到我見到安蘭。

  她居然也出現在火場,而且是以不同的面目,首先出現的,是少女時的安蘭,輕盈、天真又純潔,然後是初婚的少婦安蘭……就如同電影上特殊效果的影象,一個一個的向前重疊……而後也如同那些幽靈般傾倒化人火中……

  我醒來時,是躺在醫院裡。

  “秉同!秉同!”有人喃喃地,不斷地在呼喚我,我吃力地睜開眼,但馬上閉上,因為大火的影子又出現了,炙得我太陽穴發疼。

  “秉同,是我,文莉啊!”那聲音又叫。

  我再度睜開眼時,火的影像消失了,我茫然地向前看,是一張模糊不清的面孔遮著我,我努力去對準焦距,但實在太累旋即又放棄。

  也許,我不應該再醒來,也不應該在衝進火場時,被消防隊員硬拖出來。

  我應該隨安蘭一道去。

  我在醫院一直待到第10天,才肯正眼看人。這些日子裡,文莉每天定時到醫院來看我,一坐下來就不停的跟我說話,嘰嘰咕咕簡直沒個完,甚至找不到話說時,還念報紙給我聽,從圍棋專欄念到社會新聞,念得一字不漏,高興時還要發表看法。

  “你的話怎麼這樣多?”我憐憫地看著這個幾乎要淪為長舌婦的女人。

  “你能說話了!天呀!你居然能說話了!”她起初不能相信,繼而興奮大叫。

  我如果再不叫她停止,會被她聒躁死!

  “能說話就好!能說話就好!”她直抹眼淚。

  我又沒有變成啞吧,為什麼不能說話?我瞪著她。

  “你還好吧?哪裡不舒服?”她還是不放心地問。

  醫生不放我回白石居,他的理由是我受到太大的震動,恐怕不能再受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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