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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紅拜帖上赫然寫著沈明玉三個字,熟悉的字體,久違的感覺。我倒了一杯酒,拿著那張帖子在火爐前坐了,細細看了半晌。

  以前覺得天地再廣,沒有那個人卻是黯然失笑。不過數年,便全然更改了過來。比起深宮中的歲月,我更寧願這樣自由自在的浪跡在長安城裡,忘記他,然後好好的活著。人果然都是更看重自己的。

  我笑了一下,就著淡淡燈光,輕輕拂過那深墨的字跡。與其相濡以沫,不如相忘與江湖。這道理,我總算是明白了。

  有人輕敲門扉,是家裡下人恭謹的聲音,“四爺,有客來訪。”

  大紅的帖子從我手裡飄落下去,沾在火盆上,瞬時變成了一堆灰燼。我盯著那暗紅炭火看了片刻,終於咬牙答道,“請他進來。”

  他該不是認出了我。可是,這又是為何三番兩次的前來拜訪?

  我是該據實相告,回長安只是為了忘記他,還是絕不承認自己就是沈明玉?

  正思緒紛紛,有人已推門進來。還未等我看清人影,那人已深深福了下去,“素秋深夜冒昧來訪,四公子還請見諒。”

  素秋?我凝深看去,眼前的人不是她是誰?

  湖綠的小襖從石斑色的雪貂大衣中露出來,雲鬢上猶落著幾星雪片,如潭幽深的雙目正牢牢凝視著我。

  我忙笑著讓坐,替她斟了一杯酒,“家藏薄酒,切莫嫌棄。”

  素秋淡淡一笑也不推辭,飲了此杯,開門見山說道,“四公子方才在車上都見到了,我也不隱瞞。大過年的,樓里生意清淡,我去了鄉下將兒子接過來住幾天。”

  原來是此事。我一笑道,“素秋姑娘大可放心。玉四雖然為人無聊,卻最不喜歡與人談論是非。此事只當我沒見過。若姑娘日後聽到什麼風聲,儘管打上我家門來。”

  素秋低頭一笑,隨即嘆道,“易求無價寶,難得有情郎。多謝公子成全,素秋告辭了。”

  我送這單薄的女子出得門去,猶自反覆想著那句話,但覺其中淒楚纏綿實不足為外人道也。回得房來,但見火爐上燒盡的紙灰痕跡宛然,不由長嘆一聲。

  那日之後,素秋便常來府上做客,每每帶著各色禮物分發給下人,合府上下一時之間無人不說她好話。

  她來也無事,只是看看我習字,間或翻著我舊日詩集,按著音律和著琵琶唱出來。

  海棠也常過來聽,長安都城的第一歌jì肯唱還有什麼人不肯聽。有時到了中午便留下來三個人一同用飯。

  “此卿大有意趣。”海棠幾次之後便悄悄跟我講。

  我失笑,“若是沒有易容前,估計大有可能。如今你看我,普通樣子普通家世普通才學,她怎麼會看得入眼。”

  海棠讓我等著慢慢瞧,我也只當笑話一笑置之。

  大宴小宴,日子流水一般過去,不久之後便是正月十五上元燈節。若說熱鬧,沒有哪個節敢跟上元燈節相比的,賞燈,舞龍,猜謎,放焰火,吃元宵,比大年還喜慶熱鬧。正逢盛世,歷年來長安城裡上元燈節都是舉城歡慶,萬人空巷。

  東西兩市今夜都沒了宵禁,焰火爆竹聲里,滿街人cháo熙熙攘攘。各色燈花星星點點將街上映的宛如白晝。

  海棠約了一群人去鶴雲樓喝酒。我因素秋有約,遲了片刻。

  街上人流擁擠,馬車竟是寸步難行。我乾脆下了馬車,隨著人cháo向前走去。行得片刻,聽得喧囂中有人在高喊,“快看啊,放焰火了,放焰火了。”

  人cháo一陣涌動,紛紛向前擠去,我忙撤身閃到路邊的燈花攤旁。未幾,一陣歡呼響起,城樓上空,萬朵煙火絢麗開放,然後搖曳著化為流星輕輕墜落紅塵間。

  我不由笑起來,這場面可真是熱鬧,海棠他們在鶴雲樓上不知道喝成什麼樣子了。

  此時卻聽身後有人說道,“玉公子也來觀燈啊,真是好興致。”

  我轉過身去,笑意還在臉上來不及收拾便已僵住。

  明滅煙花影里,人來人往街頭,重炎站在幾步遠之外微微笑著,向我一抱拳,“在下沈明玉,當日在梅府與玉兄見過,不想今日在這裡又遇到了。”

  我只在人海之中,看著他微微楞住。苦海無邊,回頭是岸,夜色蒼茫,我渡海而過,卻在此岸又見彼岸風光。

  個繼續食言很沒信譽的人在極度彷徨中……悲劇還是喜劇????

  各位大人請留個言,大家都比較傾向哪種結局的說???

  (二十三)

  焰火重樓,一片繁華人間。

  重炎與我在附近的麵攤上坐了下來,一壺濁酒,一碗素麵,在喧囂集市中也頗有自得其樂的感覺。

  明明滅滅的煙花影里,我含笑看著眼前的人,想起七年前第一次帶他出宮的時候,他站在長安街頭,茫然四顧滿臉新奇的可笑樣子。一轉眼,已這麼多年。

  重炎喝了一杯,忽然笑著看著我道,“不瞞玉兄,在下並非沈四公子。只是出來行走,免不了要掩飾一下。”

  我點點頭道,“海棠跟我講過,你是當今天子。”

  重炎奇怪的看我一眼,“玉兄,你們苗疆,叫自己兄長是直呼名字的嗎?和中原大不相同啊。”

  “呵呵,只是我們從小就這樣叫,也就習慣了。”

  “苗疆是好地方,有人曾跟我講過,千山萬壑青翠欲滴,”重炎沉吟片刻道,“我一直覺得玉兄很象那個人,可是你們又明明長的完全不象。”

  我不置可否的喔了一聲,“難道陛下懷疑我就是那個人所化?”

  重炎直視著我,輕輕點點頭,“我手下也有不少江湖人,他們說過武林中有一種神奇的易容術,可以將一個人的樣子完全改變。”

  一桌之隔,重炎烏黑的雙眸定定凝視著我,並無鋒芒,卻有說不出來的憂傷。

  有些話,我今夜一定要告訴他。

  替彼此斟了一杯酒,我淡淡問他,“我真的很象他?”

  “是,”重炎肯定的說道,烏黑雙眸上竟淡淡浮起一層霧氣,“我一直以為天底下只有玉兒一個人會那樣淡淡的笑,只有他有那麼溫柔又悠遠的目光,無論他站哪裡都好象有一層微微的光圍繞在身邊。他看起來很驕傲,不喜歡理別人,其實他是害羞不知該怎麼跟別人交往。他表面上很堅強,什麼事都肯自己承擔,可心裡卻很脆弱,很容易就會被人傷害。就象是一個小小的蝸牛,你輕輕一碰,他就縮回自己的殼子裡,躲起來不肯見人,一個人偷偷在心裡哭。我一直想要好好的保護他,不讓任何人傷到他,不要讓他一個人躲到殼子裡去,可是他還是走了,留我一個人到處找他卻找不到,每天都想著他躲在殼子裡會不會哭,會不會也想我,會不會有一天再回到我身邊。”

  重炎別開目光,看著街那邊嬉鬧人群,一點晶瑩的光芒在眼角輕輕閃爍。

  我凝視著他秀麗的側臉,空落的心裡仿佛緩緩綻放出潔白寧靜的蓮花來,塵灰落,怨憾休,只剩澄清的心宇清明如洗。

  我輕輕握住重炎的手腕,重炎身體一震之下轉頭呆呆看著我。

  “何必想不開,你找回他又能怎麼樣?”我侃侃而談,緊握住手中重炎輕顫的手腕,“對一隻蝸牛來說,這世界最安全的地方,不是你的手心,而是他堅實的殼。雖然那個殼裡沒有你會讓他覺得是遺憾是痛楚,但是只有在那裡他才能夠繼續生活下去。”

  “在我手心裡就不可以嗎?”重炎悽然問道。

  “您是一國之主,是擁有整個天下的人,你的手心裡有著太多的東西。雖然那隻小小的蝸牛或許是您此刻最珍愛的,再或者是你今生最珍愛的,可是他依然不安。你的手心太寬廣,他不是不可替代的唯一,如果有一天,他讓你失望了,不再是那個身邊圍繞著淡淡光芒的美麗的人了,你有太多東西可以代替他。你的手心也太狹小,容不下一個想要自由的心。”

  “我始終只有玉兒一個人,”重炎反手握住我的手腕,讓我們的手彼此緊緊相握,眼裡淚影茫茫,“是我貪心,江山和玉兒我都想牢牢握在手中,這些年來,才讓他覺得那麼委屈。”

  “他畢竟不是女人,可以放在深宮之中直至終老。若有一天他老了,遠離家園朋友,孤單一人,垂垂老矣還扮做女人在後宮之中做著什麼妃子,和怪物沒什麼兩樣,這是不是一個太殘酷的笑話?他始終是要走的,你也不必太自責,並非你的錯,而是生活是真實又殘酷的,不是兩個人有了愛就可以解決一切的問題。”我輕輕搖晃著重炎的手腕,示意他去看身邊經過的一對白髮蒼蒼相扶相伴的老夫妻,“不是任何人都有這般深厚的緣分和福氣,可以象他們這樣能相偕白頭。太多的人,只能讓自己在愛過以後,好好的活著,彼此忘記,或者彼此記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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