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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周冶知道他說的是什麼地方。

  只是他仍然不懂,為什麼有那個女子所在的地方,能讓皇帝覺得自在?

  他問皇帝:“那個女子,她究竟有什麼地方,值得你與先生愛到如此境地?”

  皇帝笑了笑,道:“發覺時便已離不開,哪裡來得及想值不值。”

  周冶忽然想起多年前問先生,“愛人究竟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

  先生答:“離了山川湖泊,我將痛苦難耐。離了她,我將魂魄盡失。”

  周冶那時心想,自己最好這一輩子都不要愛人,免得失了好不容易得來的自在。

  多年以後,他才終於曉得,所謂愛恨,既是束縛,也是自在。

  而每個陷入“愛”這個字中的人,都甘願為了那其中的自在,受它的束縛。

  他,亦如是。

  初見那個小姑娘,他只是在心裡嗤道:那個人的女兒,也不過如此。

  她看起來不更事得很,並且還有幾分愚鈍,讓人連欺負也懶得去費心。

  開口要她信任自己,是他自己也未曾料到的事情,似乎只是猛然生了那麼一個念頭,便不受控制地開了口。

  其實她信不信自己,又有什麼關係呢?

  後來又想著,白洛的女兒,趁機捉弄她一下,也算是為先生“報仇”。

  但……也不知從何時開始,保護她便成了自然而然的習慣。

  這姑娘笑起來沒心沒肺,說她懦弱,又仿佛天大的事情都不能將她壓倒,可若說她堅強——看著那副遇事便躲的面孔,都覺得侮辱了“堅強”這個詞。

  可就是這樣的她,總讓人不由得要去靠近。

  這個人的身邊,太過溫暖。

  他看過很多人間醜惡。從為了吃飽肚子勾心鬥角,到為了權力地位勾心鬥角,都曾一一呈現在他眼前。

  可在這個小姑娘的身邊,卻總能忘記那些醜惡。

  暗香中的每一個人都仿佛在因她改變著。

  他們每一個,明明都是冷情至極的人物,可從什麼時候開始,都紛紛關心起旁人來了?

  他還曾騙她,說這一大幫子男人都習慣於胭影每月特殊的那幾日,那傻姑娘竟也真的信。

  其實他們何曾注意過這等小事,他們甚至未曾在意到,胭影也是一個女子。

  後來許多年,周冶都忘不掉曾經宿在野外的那個晚上,小姑娘摸黑趔趔趄趄地來為他蓋被子。

  那是他便想,他這一輩子,大概再也沒有哪個時候如那般溫暖了。

  可他終究是怯懦的。

  一念及自己不知能夠支撐得到何年何月的身體,他就不敢,不敢邁出哪怕半步。

  於是他想,便如此,就好。

  如此,看著她愛人,看著她嫁人,看著她生子,看著她發白,就好。

  只是未曾想到,她喜歡的竟會是那樣一個人。

  初知曉時,周冶只覺得,大概只是因為她從小孤苦無依,唯獨這麼一個哥哥照料,於是錯識了那份情感。

  再看她表現,便覺得不那麼簡單。

  但他仍未往心裡去,因為他知道,這是終將是一份無疾而終的情感。既然如此,便由時間沖洗一切好了。

  再後來。

  再後來,便什麼也來不及了。

  其實也並非未曾猜疑過她的身世,但他總忍不住自欺欺人。既欺瞞自己,也不願告訴她。那時的他,心裡竟會惡毒地想,就讓他們經歷得困難一點好了。

  那時他才曉得,原來他錯了。

  什麼如此便好,什麼看著便好——一點也不好,他永遠,都無法那般寬容大度。

  也曾想過,不如放手一搏,將一切顧忌統統拋至腦後,無論將來如何,至少現在不會後悔。

  直到那一夜,病痛猛然襲來,如同一盆寒涼徹骨的冷水,將他心裡所有勇氣擊得破碎不堪。

  於是開始躲避,開始不願意見到她,甚至,開始盼望自己早日西去。

  心裡想著,如若早早地死了,便有足夠的理由怯懦。

  待到她終於真的嫁給了那個人,他也在想,甚好,他也終於能徹底解脫了自己。

  瘟疫爆發時,他便趁機拋下了杜白,一個人逃離開去。這幅落魄的模樣,有自己一個人看見就夠了,何必還要再拖累一個。

  在抵達南疆之前,他從未想過自己竟能活到那一天。

  不過大抵也差不多只能活到那時候了。

  可惜老天也不知是故意折磨他,還是憐憫他,竟讓他在此時,再一次遇見了佘素。

  佘先生看起來又回到了過去的模樣,回到了遇見白洛之前的模樣。

  周冶看見他那一刻,只覺得,大概是得救了。

  一切在他人面前難於啟齒的話,都能夠與佘素說。

  重逢那日,佘素陪他飲酒一整夜,兩人攀談到天明,只是他依舊固執,始終鬱結於心。

  借著微弱的晨光,他頹喪地對佘素道:“走不出去了。這一輩子,大抵都走不出去了。”

  彼時佘素只是淡淡一笑,道:“這世上,沒有什麼是走不出去的。”

  他一向敬重佘素,但那句話,他那時並不信。

  直到那一日,聽聞她來了南疆,而他專注於手中事情,並未分半絲心神去在意。隨後他便楞住,心想:原來,已經過去了。

  這一生還能再見到她,真是極好。

  第135章 番外:月色很美—寧扶胤

  十四歲那一年, 寧扶胤成為當朝歷史上最為年輕的一位皇帝。

  坐上龍椅那一刻,他想, 這實在是一個令人作嘔的位置。

  寧扶胤的父親,是一位極好的國君,也是一位極差的父親。至於母親——是極好的莫家嫡女,也是極差的母親。

  皇兄們是極好的皇子, 卻是極差的哥哥——遇見寧扶清之前,他曾這般想。

  寧扶胤幼時, 是一個打碎牙齒和血吞的性子,而他的母親也從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父親更是如此, 因此連宮中下賤的奴婢們, 也敢站在他頭上作威作福。

  那時他方才五歲,某一日因肚子太餓去御膳房要吃食, 便遭受小太監欺負,中途寧扶升與寧扶眠都曾經過,也俱視而不見。

  待到小太監終於走了,他便躲到草叢中去哭。哭得昏天黑地,忽見一束光明, 回頭一看, 便看見那位天神般的哥哥。

  寧扶清手中執劍, 似是方才習武歸來,滿身都是汗水。他蹲下身來,沖寧扶胤伸出手, 問道:“餓嗎?”

  那是寧扶胤這些年來,聽見過的最溫和的聲音。

  他滿臉淚痕,試探地、怯弱地,點了點頭。

  寧扶清輕輕一笑,抬了抬手道:“來,我帶你去吃東西。”

  牽住那隻布滿繭子的粗糲大手,寧扶胤有些恍惚地想,聽聞這位哥哥冷心冷麵,待人雖溫和有禮卻極致疏離,也從來沒有人見他笑過,可此刻,他分明笑得這樣好看。

  於是他問:“皇……皇兄你,為什麼要來搭理我?”

  寧扶清停下腳步,回身看他,摸了摸他的頭,答道:“因為你還小,需要有人保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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