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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葉嫦娥心裡一跳,說不出地歡喜。

  她記得姐姐教導過有初——打招呼的時候,最親近最不拘禮的人,是要放在最後的。

  這鄰家女孩看了一圈,沒有多餘座位,於是在雷再暉身邊坐下。

  注意到她視線所及,是他重新包紮過的手掌,雷再暉活動了一下手指:“好多了。睡得好嗎?”

  鐘有初嗯了一聲,如坐針氈。

  葉嫦娥笑道:“這孩子。坐直升機和坐飛機不一樣吧,顛得慌。”

  鐘有初又嗯了一聲,繼續如坐針氈。

  為什麼一覺醒來,這四個風馬牛不相及的人會坐在一起呢?

  她依稀記得自己做了一個很累很累的夢,現在仍在夢中麼?

  繆盛夏仔細端詳著她:“你昨天回來,蒼白的跟死人一樣。睡了一覺還是差不多。”

  “就是眼睛有點腫。我煮點薏米水給你。”葉嫦娥立刻替有初開脫兼推銷,“我們家有初可是靚絕雲澤一枝花的。從小就漂亮,又聽話。”

  “漂亮是漂亮,聽話可算不上。”繆盛夏支頜輕笑,“有一年冬天,她穿件帶帽子的紅外套被老師罰站,大家都以為是個洋娃娃站在雪地里。”

  鐘有初不知他為何突然提起此事:“所以你從隔壁班跑過來,飛起一腳,將我踹倒。”

  繆盛夏沒料想她原來記得,倒是有些意外兼喜悅:“好記仇的性格!”

  鐘有初忍不住揶揄:“吃了 一鼻子一嘴的雪,真正難忘。”

  葉嫦娥便笑了,連鍾汝意都抽了抽嘴角。

  暫時融洽的氣氛中,雷再暉的右手輕輕覆上鐘有初合放於膝上的雙手。但是後者看了臉色捉摸不定的父親一眼,迅速抽開,別轉膝蓋。

  他以為她是在長輩面前羞怯,更覺憐惜,探身拿起整碟綠豆糕,遞給她:“吃吧。”

  “謝謝。”

  她捧著瓷碟,雷再暉也拈了一塊來吃。

  他素來不喜豆沙類甜食的口感,但鐘有初喜歡,令他也想試一下。

  只吃了小半塊,他便皺起眉頭;再看鐘有初,她已經愜意地蜷起一條腿來。

  葉嫦娥心靈手巧,暖鞋上有豹頭圖案,雷再暉覺得很有意思,不免多看了兩眼。

  葉嫦娥以為他是留意那手工,不知道他是喜歡那腳踝,急忙要投桃報李:“雷先生喜歡?我給你也打一雙吧。”

  雷再暉表示心領了,葉嫦娥以為他是怕麻煩:“很快,看兩集電視就打完了。不費時間,也不麻煩,我經常打鞋子送人。雷先生你不要客氣——有初,雷先生穿多大碼的鞋子?”

  鐘有初正在津津有味吃綠豆糕,聽小姨問自己,脫口回答:“四十二碼半。”

  一說完她立刻呆掉。

  她看到過一次雷再暉的鞋碼,便再沒有忘記。

  何止如此,她連他的衣褲尺寸也都不由自主地記下——現在回想起來,真是膽大皮厚。

  饒是滿心不甘,繆盛夏也不得不面對這種種端倪,全部指向一個事實——鐘有初記得當年他欺負她又如何?她竟然知道雷再暉的鞋碼。

  雷再暉深深地看了兩頰越來越紅的鐘有初一眼,突然抓住了她的左手,很緊。

  鐘有初大驚,抽了兩下,沒有抽動——因他這次並不打算鬆開。她也不敢看鐘汝意的臉色,低聲急道:“這麼用力,傷口不疼麼。”

  雷再暉用行動來回答——摩挲她的指尖,分開她的指fèng,兩隻手終於在眾目睽睽之下變成十指交纏。

  她心如小鹿般,左奔右突,可就是逃不脫。綠豆糕也失去滋味,甜甜糯糯都跑到兩人相對的掌心裡去了。

  溫暖從紗布中透出來,這種親密給了她莫大的勇氣,令她敢於直面父親愈來愈陰沉的臉色,甚至還朝雷再暉靠近了一點。

  這一幕落在葉嫦娥眼內,滿心欣喜之餘又不免酸楚——千辛萬苦,姐姐的託付,她很快就可以完成了。

  但另外兩個人不高興了。

  這是繆家的雲澤。一旦看不順眼,繆盛夏隨時可以大打出手,百無禁忌。

  可他從未覺得戒指箍得這樣緊過。

  這是鍾家的客廳。一旦看不順眼,鍾汝意可以將這個男人掃地出門,永不准再踏入半步。

  可他從未覺得這樣愛恨交織過。

  他們一開始對雷再暉並無惡意甚至頗有好感,不僅僅因為他的身份,還因為他將鐘有初完整無缺地送了回來。

  但原來他早已經把她身上最重要的情感拿走了。

  雷再暉握著鐘有初的手,不捨得放開,於是柔聲道:“有初。幫我一個忙。”

  她眼神朦朧,語調如夢:“嗯?”

  他大衣口袋裡有一樣東西,要鐘有初幫忙拿出來。那是一張發黃泛舊的明信片,她先看到背面沒寫完的字句,才翻到正面的風景:“這……這是我家。”

  “這是家父留給我的明信片。”雷再暉對鍾汝意道,“昨天剛拿到。沒想到今天就能走進這個家,坐在這裡,和有初的家人見面。”

  這也許就是它的寓意所在。

  鍾汝意從女兒手中拿起明信片,淡淡掃了一眼,扔回茶几。

  風景攝於黃昏,畫面中央是一棟小小的三層洋房,不是十分奢華的那種獨棟別墅。典雅的中式院子,浪漫的歐式陽台,很多建築元素夾雜在一起,卻奇異地和諧著。

  彩霞滿天,映得牆上的各種藤花都是歡喜。

  其實這張明信片並沒有什麼出奇。

  雲澤曾經發行過一套十張的旅遊明信片,具有當地特色的風景都被囊括在內:人文,地理,自然,建築——黃梅戲台,湖上晚霞,稀土體育館,鍾晴的家。

  葉嫦娥霍然站起,跑上樓去;過一會兒下來的時候手中已經多了兩幅畫框。

  “這是有初中學美術課的作業。”她先將其中一幅,遞給雷再暉,“最喜歡的動物。”

  鐘有初的繪畫技巧平平,但勝在構思巧妙。

  甚少有女孩子會將豹作為繪畫主題,而且不是睡臥或者奔跑中的獵豹——畫中是一頭剛剛醒過來的花豹,色彩斑斕,自嶙峋怪石上跳下,眼皮半垂,眼神倦怠,卻已經亮出了鋒利前爪。

  “我們都誇她畫得好,於是她又畫了這個。”葉嫦娥把第二幅水彩畫和明信片擺在一起,“雷先生,先有這幅畫,才有這棟房子;有了這棟房子,才有明信片。”

  這幅畫無論用色還是筆觸都比花豹更加精緻。

  更令人驚奇的是,畫中的晚霞,院子,陽台,藤花和現實中的鐘家幾乎一模一樣!

  這是雷再暉從未認識過的鐘有初:“……有初,原來你是神筆馬良。”

  鐘有初記得這兩幅畫一直收在書房,不知小姨為什麼突然拿了出來,但她心中並沒有歡喜,而是惶然:“我不是……”

  鍾汝意突然冷笑了一聲,客廳的氣溫霎時降至冰點。

  “對。有初的母親覺得她能對‘家’有這樣一個細膩的概念,是一件好事。所以支持它變成現實。這個家,一磚一瓦,一梁一棟,都是我們親自去挑選。”鍾汝意陰沉地盯著鐘有初,字字句句從牙fèng中迸出,“這個家,是她十六歲的生日禮物——雷先生,現在你知道了。我和我的妻子,曾經是非常非常寵愛這個女兒的。”

  是的。只要一走進這個家,方方面面,角角落落,都有母親留下的痕跡。

  鐘有初的手立刻變得僵硬冰涼,任憑雷再暉怎樣貼緊也溫暖不了。

  鍾家父女間的隔閡自有初下樓之際他就已經敏銳察覺到,但沒有想到是這樣的水火不容。

  他沉吟,並未著急出聲。但葉嫦娥急了。

  引起摩擦並不是她把畫拿出來的初衷。

  這套明信片一共發行了三萬張,雷再暉有一張並不出奇。

  但不是誰都能知道這棟房子裡的公主是誰,遑論這棟房子的來歷——葉月賓為了保護家人私隱,從未將此作為噱頭攤在公眾面前。

  這曾是鍾家人最快樂的秘密,不與外人分享。繆盛夏只是見過那幅花豹,另外一幅《家》也是頭一回見。

  葉嫦娥只是想讓雷再暉了解多一點有初,那個無憂無慮,得到全部寵愛的有初,哪裡想過會引起連鎖風暴?

  她慌忙將畫收起來,為了緩解氣氛,又急急道:“雷先生,嫌我羅嗦還是要再說一遍,真的要多謝你送有初回來。你不知道,前天有初受了好大的委屈,一聲不吭跑出去,簡直要把人急死。好容易回來了吧,一轉眼又跑掉了,原來是去格陵找你。她受了委屈,就去找你,這是緣分——”

  繆盛夏突然哎喲一聲,閒閒道:“前天是我送她回來,怎麼沒人謝我?哦,只顧著吵架去了。昨天我也有份護花,又光謝雷先生一個人。哦,他是單身,所以稀罕一些。”

  葉嫦娥一口氣噎住,訕訕:“大倌。不要拿我們小老百姓開玩笑。”

  繆盛夏本是好心想令氣氛輕鬆些,紆尊降貴來插科打諢。沒想到葉嫦娥心中本來就忐忑,經不起他的刺激,再不敢說話。

  和那個傻婆娘“結婚”還沒幾天,他也變得愚不可及:“算了。當我沒說。”

  雷再暉坐直身體,牽著鐘有初冰涼的小手,開口了。

  “伯父,葉姨。不知有初有沒有在你們面前提起過我。”

  鍾汝意不置可否。葉嫦娥一愣——有初現在長大了,在這方面十分含蓄:“她提起過你。雖然沒有多說什麼,但她從來沒有在我們面前提起過其他人。”

  她隱隱有些女性的直覺,知道雷再暉要說什麼了。她固然不會有任何意見,但鍾汝意呢?他會不會發瘋?

  “那我接下來說的話就不會那麼唐突了——”雷再暉道,“伯父,葉姨。你們是有初至親的親人。我有一件事情必須要徵得你們的同意。”

  鍾汝意緊緊攥著拳頭不發表意見;但葉嫦娥用力地點了點頭,聲音有些發顫:“請講。”

  雷再暉又客客氣氣轉向繆盛夏:“正好雲澤稀土的繆先生在這裡。請你為我做個見證。”

  繆盛夏立刻明白他要說什麼了。

  鐘有初你這個傻丫頭,這個男人想要得到一輩子牽著你的許可,你卻在為父親的瘋言瘋語受傷難過,渾然不覺。

  他原本以為自己會大怒,會發飆,可是這些狂躁的情緒在氣定神閒的雷再暉面前,全部黯然失色——雷再暉馬上要做的事情,他繆盛夏在兩年內絕對不可能做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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